通明的燈火猶如銀河垂落九天, 映紅了長安城的夜空。遙遙望去, 整座都城仿佛光華璀璨的寶石, 令人不自禁為之心蕩神馳。京郊以及附近商州、同州等地的世族百姓們紛紛驅車而來, 官道上前前後後幾乎皆是入京觀燈的人群。
此時此刻, 數名逆人流而動的騎士自是引來了眾人矚目。選在宵禁解除的首日出京之人實在太過罕見, 令許多人都忍不住好奇地望過來。然而, 這些行色匆匆的騎士見官道上人流擁擠之後,便撥馬轉向了阡陌小徑,不多時便消失在了月色之中。不久之後, 又有數十騎士打聽他們的去向,亦隨之離開了。
因道路泥濘,天候又格外寒冷, 不過奔出數十裏, 河間郡王便察覺愛馬似是有些疲倦了。他的駿馬尚且如此,更不必提部曲們使的駑馬了。便是再三揮舞馬鞭, 這些駑馬亦隻能哀鳴著緩下了速度。同時, 撲麵而來的烈風猶如刀刃, 幾乎下一刻就能將露在外頭的臉割裂, 而冬夜的寒意亦早已深入骨髓之中。
“阿郎, 此處道路難行, 繞去南山頗費時間,不如我們直接上官道罷。就算是遇上那些觀燈之人,擁擠定然也不會持續太長。隻要過去數十裏, 官道便會通暢如初了。”身邊有部曲提議道, “此外,駑馬行百裏左右便該換馬了,否則必定會拖累咱們的速度。”
“不急。”河間郡王命人伏在雪地中,仔細傾聽身後是否有追兵。幾名經驗豐富的部曲聽了片刻,確定沒有追兵之後,他方道:“不可隨意上官道,免得暴露行蹤。眼下先繞小道去周先生的莊園裏,將馬換了。”
於是,一行人又悄悄策馬飛奔了數十裏。一兩個時辰後,南山已經近在咫尺,周先生的莊園也越發近了。河間郡王正欲派人前去探一探莊園中的動靜,忽聽附近的矮林中響起弩機聲。他本能地立刻策馬飛奔,靠著駿馬出眾的反應與速度逃離了弩機的射程。而那些尚未反應過來,或因駑馬疲倦而奔跑不及的部曲則紛紛中箭。
聽見身後數聲悶響,河間郡王甚至來不及回首查看,便連連催馬繼續狂奔。緊緊跟在他身後的部曲則取出弩機悍然回射。一方在明,一方在暗,彼此對射,他們依然落在下風。一陣陣箭雨過後,有人從馬上一頭栽倒,亦有人拔掉/弩/箭/,繼續忠誠不二地以自己的身體為盾護衛著主君。
離周先生的莊園尚有一段距離,平日裏一時半刻便能趕至,如今卻似乎顯得格外遙遠。或許,不過是一步之距、瞬間之差,便能決定生死。
然而,此時的河間郡王雖然臉色有些猙獰,卻並沒有多少恐懼難安之意。他畢竟是位身經百戰的猛將,很快便憑著經驗判斷出,追殺之人應當不足百人。區區百名追兵,尚不足以置他於死地——
常年處於安樂之中的長安府兵便是訓練再精良、選拔再嚴苛,又如何比得上他身邊曾浴血奮戰多年的部曲侍衛?!不少高官世族出身的府兵,平日隻知射獵馬球,橫刀都不曾沾過血,又有何懼?!若是拚著魚死網破,猛然回首攻將過去,他也未必沒有一線生機。當然,眼下他尚未淪落到絕境,自然也不必冒著性命的危急親自出戰。
倏然,眼前似是掠過了附近人家的一盞燈火,河間郡王靈機一動,立即高聲大喝:“山匪來襲!可有人願意助某等一臂之力,殺退山匪?!某必有重謝!!”
雖是京畿重地,但南山與秦嶺相連,偶爾亦有山匪流竄其中。曾受過匪患之苦的民眾們對此格外警覺,聽得高喊呼救聲後,不多時,附近數個莊園中就漸次亮起了火光。一群並未入京觀燈也不知實情的青壯拿著弓箭湧了出來:“山匪在何處?!兒郎們!定要將這群豬狗之輩殺個幹淨!!”
“就在後頭!!”幾個部曲話音方落,追兵已經殺到。許是為了避免惹人猜疑,這些追兵都並未著武官的常服,而是同樣穿了平民的袍服。莊園青壯們不疑有他,自然而然便將他們當成了山匪,紛紛拉弓射箭。咒罵聲、嗬斥聲、慘叫聲不絕於耳,一時間,場麵竟然變得格外混亂。
平民百姓的主動攻擊令追兵們措手不及,呆怔著尚未反應過來,便有好幾人被射傷了。甚至還有人被勇悍的青壯強行拖下了馬,五花大綁捆了個結結實實。
“殺死這些山匪!!一個也不能放過!!”
“住手!!某等乃府兵,並非山匪……”
趁著爭執與混亂,河間郡王領著人轉身就逃。追兵們抬眼瞧見,正欲繼續射箭追擊,卻依舊被青壯們緊緊圍住。轉眼之間,河間郡王等人便失去了蹤影。為首的武官因惱怒而大喝,在撕扯和躲避中,終於手忙腳亂地摸出了懷中的魚符證明身份。而此時,他們追擊的敵人早便逃走了,隻能循著蹤跡繼續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