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他們認為,東宮空虛,儲君未立。故而,聖人的安危勝過一切,絕不可輕率。此外,將朝廷事務盡數交給丞相們,於理不合禮節。
聖人有些煩躁地閉了閉眼,殿中監立即知機地上前給他按著太陽穴。好半晌之後,他方道:“你們究竟擬不擬旨?”
“不可擬,不當擬,也不能擬!”中書令梗著脖子回道。
聖人麵無表情地看向那幾個中書舍人,見他們也滿臉肅然地叩首不應,頓時心中湧起了怒火。他冷冷地巡睃著中書省、門下省這群人:“既然你們不遵從朕的旨意,要你們又有何用?中書令與侍中都回府去罷,別讓朕再瞧見你們!此外——”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裏不起眼的某個年輕人身上,倏然想起他也曾經給自己擬過旨意,而且還是猶為重要的降罪逆賊河間郡王的旨意。嗬,早該將這群不聽話的換成聽話的了,誰知他們阻擋自己是為了什麼?至少,這位年輕人應該不會忤逆於他。
於是,他道:“傳朕口諭,擢門下省左補闕王子獻為中書舍人。來,王愛卿,給朕擬旨。”
王子獻怔了怔,上前謝過聖人隆恩之後,抬首不著痕跡地望了李徽一眼。李徽的表情尤為複雜難辨,既不願他答應擬旨,又擔心他的仕途前程。區區一個及冠年紀的低階官員,若是因此而失去了聖人的信任,恐怕往後便再難寸進。可若是他答應了,日後就很難在中書省或者門下省立足……而他心裏,也總有些過不去。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王子獻已經心有決意,垂下眼朗聲應道:“微臣謹遵聖人口諭。”說罷,便舉步來到旁邊坐下,磨墨挽袖起筆。
中書令與侍中簡直驚呆了——國朝以來,從未有過弱冠年紀的中書舍人!何謂中書舍人?看似隻有正五品上,但那可是為聖人擬旨的要職!比起時刻不離聖人左右的起居舍人,更是手握實權之職。從中書舍人再往上升便是中書侍郎,或者轉任尚書省六部侍郎,而後就可展望那群服紫高官了。若是得聖人信賴,日後便是進而成為宰相也不過是熬年頭的事!!
他們隻顧著大驚,反應過來之後,才發現王子獻已經擬好旨了。木已成舟,就算中書令與侍中都堅決不肯在這封敕旨上署名蓋印,說明敕旨審核通過,聖人也有的是法子迅速讓敕旨從中書省與門下省發到尚書省——譬如,他正好想換親信當宰相了。
於是,以中書令與侍中換人為代價,作為尚書省左仆射的吳國公秦安片刻間就拿到了這封墨跡未幹的敕旨。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望著聖人:“老臣絕不會辜負聖人的期望……聖人禦駕親征,必將凱旋!”
“舅父吉言,定能成真。”聖人這才展顏而笑。
就在這時候,大明宮承香殿,慵懶地側臥在軟榻上的袁淑妃聽一位小宮人低低地說完此事,立即讓親信給了重賞。她斜了一眼正低眉順眼跪坐在旁邊給她捶腿捏手的侄女袁美人,紅唇勾了起來:“咱們聖人的性情一向如此,看起來溫和,實則固執得很。若是認準了一件事,便必然不會更改。唉,禦駕親征,說不得會遇上甚麼危險呢?我這心裏可真是擔心得緊。”
“聖人是天子,自有龍氣護身,定然不會有事的。”袁美人很乖巧地回道。
袁淑妃似笑非笑地瞥著她:“是麼?你這張巧嘴兒可真是會說話。”說罷,她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似是有些惡心,娥眉不禁微微蹙起來,然而眼中卻滿含喜色。袁美人的目光在她的腹部一掠而過,神色間似有些複雜,又仿佛暗含解脫之意。
袁淑妃並未察覺她的表情變化,沉吟片刻後,方道:“說來,十六娘進獻的方子確實有用處。也難為她嫁給了那個病秧子,滿心都想著調養身子,才找出了這麼些好方子。我有今日,也該謝她一謝。嗬,也罷,她想要甚麼消息我也明白。隨意挑揀一些,給她送過去罷。日後說不得,還有能用得上他們的地方呢。”
立在角落裏的宮女輕輕地應了一聲,垂首退了下去。很快,她便拿著腰牌順利地出了大明宮,前往袁府探望被封為郡夫人的袁母。然而,沒有甚麼人發現,片刻後她便改頭換麵混入了袁府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中,徐徐來到另一位貴胄府上。此家主母已經臥病,中饋交由貴妾打理。而這位貴妾,正是袁氏族女,族中排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