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蓬萊殿果然便傳出皇後殿下鳳體稍安, 諸殿嬪妃皆可前往覲見問安的消息。仍然隻能臥在床榻上, 甚至連稍微翻個身都須得小心翼翼的袁淑妃聽聞, 難免心中各種羨慕嫉妒恨, 立即恨恨地將侍婢遞過來的玉碗丟了出去。
自己依然須得好生養胎, 誰知杜皇後卻已經安然無事, 令她的疑心也更重了幾分:“那賤婦定然隻是佯裝有孕,否則何以我身體康健卻須得如此艱難地養胎,而她本便病弱竟是安然無恙?!好侄女, 替我去探一探她的動靜,莫忘了帶上該戴之物。”
袁美人自是滿口答應,行禮退下了。臨出殿門前, 她回首望了一眼——袁淑妃雖月份尚小, 渾身卻漸漸的水腫起來,昔日堪稱盛氣淩人的美貌僅僅隻餘下兩三分。而這僅有的兩三分美貌, 也早已被她時而焦躁時而扭曲的神情破壞得幹幹淨淨。至少在她看來, 這位榮寵多年的姑母已然再也不複當年的風采, 空有滿懷野心, 卻被大起大落的情緒磋磨得毫無冷靜之意, 或許也隻能走到如今為止了。
回到自己所居的偏殿後, 袁美人愛憐地陪著三公主坐了片刻,哄著她再度睡熟,方從一個密封的檀木盒子中取出一隻掛著玉佩的香囊戴上。而她的貼身侍婢將另一隻幾乎一模一樣的香囊塞進了袖子中。
主仆二人出門時, 袁淑妃派來的親信宮婢笑盈盈地攬著她說了幾句話, 確定她確實戴上了香囊,方滿意地隨在她們後頭。不過,當她們半路遇上裴婕妤後,趁著她行禮的功夫,袁美人主仆立即眼疾手快地將香囊換了下來,她也並未注意到。
袁淑妃的親信宮婢一直陪著袁美人來到蓬萊殿外,方緩緩止步。蓬萊殿專設了一扇擋風的屏風,又有重重垂帳,故而袁美人主仆入殿之後,她便再也瞧不見裏頭的動靜,自然不可能望見:袁美人慎重地讓侍婢將香囊遞給杜皇後的宮人,並殷殷叮囑一定要密封,不可讓其香氣外泄。
因裴婕妤與袁美人來得早,蓬萊殿中此刻隻有周德妃陪著杜皇後斜倚在軟榻上。兩人正似是笑吟吟地說著甚麼,杜皇後回首見她們來了,便很是自然地道:“有些日子不見了,你們也不必拘謹,坐下罷。”
袁美人悄悄打量著她,隻覺得她仿佛養得氣色更好了幾分——兩頰紅潤,雙目依舊顧盼生輝,就猶如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婦一般。袁淑妃與她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甚至連最近反應有些大的周德妃亦是稍有不如,眼底下略帶幾分青黑之色,露出些許疲態。
“方才你給的那個香囊,其中可是有甚麼‘奧妙’?”杜皇後笑問。
袁美人點點頭:“這是族姊袁十六娘私下給的,說是香囊中混合的藥材有活血之效用。若胎息穩健,影響應當不算太大;但若胎息不穩,便……”因用辭不吉利,她含糊而過,又道:“臨走前,姑母特意囑咐我戴上此物。想來一則為試探,二則欲借刀殺人,通過我來危害皇後殿下與太子殿下。”
“你昨夜所言的‘事關龍嗣的安危’,便是指此事?”周德妃抬起眉。
“並非僅僅隻是如此。”袁美人道,蹙起眉,“妾發覺,最近京城內眷紛紛開始用族姊袁十六娘推薦的補藥,據說兼保養與助孕之效。而她私下讓我尋機會獻給皇後殿下與德妃殿下的養胎藥,與這種補藥的方子極為相似。妾覺得,她身後的江夏郡王所謀甚大,也許同樣打著借刀殺人的主意,欲推波助瀾讓諸多內外命婦一同獻藥,從而對龍嗣不利。至於我,也不過是其中一枚棋子罷了。而所有棋子隻需一顆有用途,對他而言便足矣。”
“想必,你也將這兩種藥都帶過來了罷?”杜皇後道,“不妨交給我身邊的周尚宮,送去尚藥局請奉禦好生查驗藥方以及效用。”
袁美人確實早有準備,立即奉上她悄悄私藏下來的兩種補藥。周尚宮用木盒收起來,旁邊的裴婕妤不經意間望了望她,忽然覺得這位長相平平無奇的尚宮似乎格外眼熟。她不由得垂眸思索起來,便又聽杜皇後道:“改日你不妨將袁淑妃所用的助孕補藥與養胎藥也拿過來,讓奉禦同樣仔細查一查。”
袁美人怔了怔,品了品杜皇後的未竟之意,不由得悚然而驚。
就在她發怔的時候,杜皇後意味深長地道:“淑妃對生子早已生出執念,也難怪她這般聰慧之人,亦會被江夏郡王府那些心思惡毒之輩所欺騙。經過此事之後,也許她也能吃一塹長一智罷。”
幾日之後,新安郡王、長寧公主等自溫泉莊子返回長安。入大明宮向杜皇後問安時,恰逢裴婕妤、袁美人等嬪妃離開。遙遙望著袁美人似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長寧公主不由得皺起眉,進入蓬萊殿後,便嬌嗔道:“阿娘怎麼輕易放了小袁氏進來?難不成她趁著我不在,給了阿娘投名狀?”
“她與裴婕妤確實都是真正的聰明人。”杜皇後微笑道,“有了她,你們這些日子一直在查的‘補藥’之事,也已經水落石出了。省得你們再為此事費心思,不是挺不錯麼?”
“這件事,阿娘不是答應盡數交給我們處置麼?”長寧公主親昵地依偎著她坐下,側首看了看新安郡王與郡王妃,“阿兄阿嫂在百忙之中都幫著查探,洛娘連準備婚事都暫時放下了,湘娘她們也馬不停蹄地參加了各種宴飲。林林總總下來,進展也頗多。譬如,京中究竟哪些女眷用了補藥,有哪些心懷叵測意圖給宗室女眷們推薦此藥,又有哪些真情實感相信此藥有用,她們都能列出一張名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