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愛】長寧長公主
正值春暖花開時節, 慈恩寺的桃花再度盛放。
為祖父母與父親進香祭祀之後, 長寧長公主攜著妹妹永安長公主漫步在桃花林中。落英繽紛, 雲蒸霞蔚, 絢爛的桃花襯托著兩位貴主的出眾容姿, 可謂人比桃花更為嬌俏。影影綽綽, 似有人通過了婢女們的看守, 緩步走了進來。
永安長公主不自禁地掩唇而笑,輕聲道:“阿姊,好不容易出宮一回, 我想去東市上走一走。你不必擔心,我讓阿桃護衛著呢。”說罷,她便似是頗有些迫不及待地向著立在桃花中的少年郎而去。英姿颯爽的少年郎遠遠地行了一禮, 目光便鎖在少女身上, 再也難以移動。
這一瞬間,長寧長公主倏然晃了晃神, 仿佛在他們身後, 瞧見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時候的她, 瞧見令她怦然心動的少年郎時, 是否也是同樣雀躍呢?甚至有些顧不上儀態, 隻恨不得加快腳步, 能早一刻去往他的身邊?
她因為種種緣由,至今仍無法與她的少年郎相守,可不能讓她的妹妹承受同樣的煎熬了。想到此, 她不由得在心裏盤算起來:也不知阿兄他們二人何時才鬆口, 放自家弟子去考武舉。莫說武舉了,便是讓楊慎今歲考明經,定然也能通過。他是弘農楊氏子弟,又與王家有親,身份足可尚主。隻需他能夠在尚主之前便任職,就完美無缺了。
正心不在焉地想著,她來到一棵似曾相識的桃樹下,驀然抬首,桃樹下不知何時已經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
“貴主。”那人向著她微微一笑,“我雖不才,尚未服紫服緋,卻想鬥膽求娶貴主。望貴主能夠下降,從此相守一生,再也不分開。”
“……”長寧長公主雙眸微微濕潤了,“三郎,你可知,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
王子睦將她攬入懷中:“貴主等了多久,我便等了多久。”
“十年……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呢?”
“日後定然要將這十年都補足了。到時候,貴主可莫要嫌棄我太兒女情長。”
“我歡喜都來不及呢。”
兩人相擁片刻之後,長寧長公主倏然想到了甚麼——“三郎,我仿佛記起來,似是還未與尉遲二郎和離呢。且別忙,待我趕緊與他和離了,咱們再央阿娘為我們賜婚。”
王子睦揚起眉:“貴主若是不提起來,我也險些忘了。”其實,他如何能忘呢?他心愛的女子嫁了兩回,一回他並未親眼得見,刻意逃避出了長安,一回卻是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與其他人成婚行禮。他幾乎是數著日子度過了先帝孝期,又好不容易熬了一年避嫌,方熬到了如今。這最後一回,也該讓她棲落於他的懷中了。
幾個月後,長寧長公主第三次大婚,下降起居郎王子睦。京城中頓時熱鬧起來,圍觀者不知凡幾,更有許多好事者私下悄悄賭約,這位貴主究竟還會不會嫁第四回、第五回。
隻可惜,教他們失望了。直至許多年後,長寧長公主與王子睦依舊是婦唱夫隨、情投意合,生死不離。
【怨恨】程青
“阿爺。”程英沉默了片刻,抱住懷中的頭盔,忽然問,“您恨阿娘嗎?”
程青將鎧甲穿上,從他懷裏取了頭盔戴上:“怎麼?又有不長眼的找上來了?”他神色淡淡,仿佛對兒子的詢問並不感到意外,“逝者已去,我早已對她無恨。”若是還心懷怨恨,他自然不可能收養那人的孩子,視為親子撫養長大。
十三四歲的少年郎有些迷惘,替父親整了整鎧甲後,又禁不住問:“阿娘恨阿爺?”
程青瞥著他,微微一笑:“你阿娘恨的人很多。不僅僅是我,我們程家人,先帝、太後,楚恭王、越王、濮王,甚至於你外祖母楊太妃、楊家、荊王、新安郡王、逆王李諶等等,她都懷恨在心。在她心目中,大概所有人都對不起她,所有人都與她有深仇大恨,所以她恨不得能毀掉一切。”
“為何會如此?”雖然母親的形象這些年已然毀滅過無數次了,程英依然覺得難以理解,“她怎會如此偏激?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麼?”她不應該是備受寵愛的公主麼?心中怎會藏著如此濃重的陰雲?將她的性情扭曲得如此可怕?
“隻是不能接受現實罷了。”程青歎了口氣,端詳著兒子形狀優美的鳳眸,“因為你的舅父病逝,她對兄長的感情極深,所以才怨恨所有相關以及無關之人。她滿心妄想著是有人謀害了兄長,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他必定能健康地活下去。但其實,不過是他身體虛弱,確實壽命不永罷了。”
想起當年,他曾經在宮中見過的淮王,他便實在不忍心將事實真相告知眼前的孩子。
那個病弱的少年郎雖然單薄蒼白,但微笑之時,卻宛如冬日暖陽,令所有望見他的人都禁不住心底柔軟起來。他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聰慧過人,心胸也極為開闊。雖偶爾會望著宮外,仿佛極為渴望出去一覽長安風景,可短短的一生當中,他也不過是坐在馬車中去了一趟芙蓉園罷了——那已經是令他回味多年的最為美好的回憶了。
如此美好的少年郎,的確應該受到憧憬與戀慕。隻是,當這憧憬與戀慕來自於血脈至親,那便不是一段令人悵惘不已的感情,而是扭曲而悖倫的狂思了。也許正因為安興也明白這種感情何等可怕可憎、可憐可恥,所以行為舉止才如此放縱瘋狂罷。
軍帳外傳來戰鼓聲,程青顧不得與孩子多言,隻按了按他的肩頭:“總而言之,這一切都與你無幹。好孩子,無論是怨憎會還是愛別離,都隻是過去而已。你不需要為任何人所影響。”說罷,他便匆匆地仗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