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送父親出去,迎麵走來兩個做男兒裝打扮的俊秀婦人。為首者不過是對程青微微頷首,目送他離開後,便示意程英回到軍帳中:“四郎,聽聞昨日你隨著兵士去購置肉脩的時候,見到了幾個莫名之人?”
“母親與二娘放心,他們與我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程英笑了起來。就算有再多的證據擺在眼前,他也絕不相信,他不是阿爺的親生兒子,而是母親與同族侄兒悖倫之後。
“我們當然放心你。”俊秀婦人勾起唇,“隻是想不到,江夏餘孽居然從秦嶺千裏迢迢趕到了臨近戰場之地罷了。足可見,他們為了尋著你、蠱惑你,亦是煞費苦心。也不知逆王餘孽還剩下多少人,若能逮住他們,將消息傳回長安——”
“也不過是一百來人而已。在秦嶺居無定所,隻是些流匪罷了,不成氣候。”程英輕描淡寫地道,“人我已經處置幹淨了,母親和二娘若想查清楚,待大軍出征,軍營不再管製進出之後,我們一起去翻出屍首再瞧瞧。”
“也好。”俊秀婦人便囑咐他留在帳中好好習字等等,這才帶著身後的婦人一同離開了。待到離遠了,她方回首輕歎道:“不知為何,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很像阿郎,看似多情實則專情,有些時候又覺得他很像他阿娘,看似專情實則無情。阿圓,這孩子以後會是甚麼模樣?”
“無論是甚麼模樣,隻需阿郎一句話,他便會恢複平常。一個孝順的好孩子,足可控製他自己的本性了。”阿圓答道。
“不錯。”俊秀婦人孫槿娘失笑,“我又何必杞人憂天呢?走,七郎和五娘還等著咱們教他們術數呢。”
【鍾情】李璟
天水郡王覺得自己似是病了,而且病得還不輕。
因為他對自己的生死之交杜重風,產生了難以言說的欲求與愛憐之意。
想他堂堂安東都護府大都護,竟然生了這等可怕的病症,若是被人發現,英明神武的形象完全被毀壞不提——他與摯友之間的情誼,還能回到過去麼?摯友會不會從此避忌於他,再也不與他見麵,或者舉止拘束,從此漸行漸遠?
僅僅隻是想著未來極有可能發生的場景,天水郡王便覺得心中隱隱作痛,幾乎無法順暢呼吸。於是,他隻得拚盡全力克製自己的言行,目不斜視,接觸之時絕不胡思亂想,目光必須清正等等……
隻是,控製了一日兩日還好,時日久了之後,他便覺得神誌鬱鬱,每一夜的夢境也越發多姿多彩起來。
絕望之下,天水郡王給堂兄新安郡王寫了封情真意切的信件,請教他究竟該如何是好——這樣羞於出口的病症,他左思右想,或許也隻能告訴堂兄了。若是連堂兄都覺得此事難以接受,那他便隻得再采取下下之策——用各種各樣的名目將自己與摯友隔絕開來。
當傳令兵以八百裏加急,將此信件傳至長安時,新安郡王著實驚了一跳。安東都護府雖已漸漸安穩,但畢竟高句麗滅國之後還有殘餘勢力,靺鞨亦盤踞在東北山林之中,依然危機重重。八百裏加急送來的消息,指不定是甚麼緊急軍情!!
然而,展信細看之後,新安郡王卻不禁哭笑不得。
信中大意如下:
阿兄,有件事我實在羞恥於告知你——最近我發現自己得了絕症,對杜十四郎有了非分之想。雖然時時刻刻叮囑自己須得克製,所有莫名的想法都不過是因為沒有娶妻,不可能管住自己罷了,但偏偏無論如何都克製不住。
原本杜十四郎隻是夜裏時常入夢,但如今已經是夜夜入夢,且夢境越來越不堪了。白日裏見到他,我甚至會混淆夢境與現實,險些對他舉止輕佻。若是教他發覺,他指不定會一劍將我劈成兩半,該如何是好?
阿兄,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求阿兄教我!我都聽阿兄的!!回頭給你帶一堆堆四處搜羅的好東西感謝你!!一般人我都絕不會輕易給的!!
新安郡王慢條斯理地將信原樣塞進信筒中,用蠟封好。而後,便對傳令兵道:“八百裏——不,五百裏加急,將此信送給你們的杜副都護。告訴他,信中許諾之物,他也須得照樣給我一份。否則,這樣大的恩情,他們何以謝我?”
十日之後,杜副都護接到長安來的急信,展開看完,不由得微微一怔,而後勾起了唇角。是夜,杜副都護沐浴焚香,乘車去了大都護府。他已經來過許多回,完全不用通報,便直入正院。那人正在院中舞劍,騰轉挪移之間,殺氣四溢。劍花綻開的時候,猶如春花,卻卷起了地上的枯枝敗葉。動靜相合,時而氣勢萬鈞,時而又似春雨綿綿。
杜重風定定地看了許久,直至對方停下,猶如以前那般大步行來,朗笑道:“你來了怎麼也不喚我一聲?”
許是多年來對他遲鈍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杜重風倏然發現,自己確實已經有許久不曾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了。他在信中所言之顧慮,他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所以隻能借著摯友為名,不斷地靠近,用盡了方法暗示,卻始終不敢開口明示。
而今,再仔細端詳,那一雙熟悉的眼眸中,含著多少欲言又止?
“我的確已經有些日子不曾過來了,也許久不曾看你舞劍。景行的身姿,一如過去,矯健如遊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