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幻術,初階之時隻能迷人眼,要破解並不難,然到高階之時,不止迷人眼,亦迷人心,讓人無從分辨起,不由自主的為幻境中的事物所困所擾,甚至於無法從中脫身出來,張語現在經曆的就是這種高階幻術。
一旦身入幻境,就不會感知這僅僅隻是一個幻境,而是會將其當做真正的世界,好似一次真真切切的輪回生存。
這是一個不知哪個時代的古代世界,張語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雖說是農家女子,但是卻出落的亭亭玉麗,不比那些富家小姐差,就在十七歲的那一年她遇到了楚歸鴻,一個滿腹才華的秀才,兩人一見鍾情,才子佳人,這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對,所以人都覺得他們會是世間最般配的一對,而張語也是這麼認為的,這個時候的她終日為幸福所包圍,眉眼間始終掛著盈盈的笑意。
楚歸鴻說,等來年開春的時候,他就要進京趕考,隻要他中了舉便回來娶她,風風光光的迎過門,聽到這個話,她感動的哭了,因為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愛錯人,他值得她去傾盡所有的愛。
他讀書來她扇扇,他寫字來她磨墨,日子便如此日複一日的過了,她把平日繡的花,種的菜拿去賣,換來的錢給他買最好的墨,最好的紙。人都說,洛陽紙貴,平日裏舍不得買盒胭脂裝扮的她,卻舍得去買那洛陽的紙,一切隻因為他說了句:永不負她!所以她便舍得。
由夏至冬,由冬至春,終於到了赴考的日子了,楚歸鴻的才學是當時城裏最好的,連曾經教過他的老師也自歎不如,每個人都相信他一定可以魚躍龍門,同時也羨慕張語,羨慕她可以找到這麼一個才華橫溢的人托付終身。
可是難題卻也擺在了他們的麵前,那就是路費,從這個小城到京城要走近一個月的路,一應的路費起碼要三十兩銀子,這還是指不雇轎不騎馬,吃住最便宜的情況,可是他們傾其所有也不過十幾兩銀子而已,剩下的錢到哪裏去湊?這個時候離開考隻有兩個月的時間了,除去路上所花的時間外,他們就隻有一個月時間,這一個月又到哪裏去湊這錢,難道真要錯過這大好的機會嗎?
不甘心,秀才不甘心,十年寒窗苦讀,老天卻不給他機會,當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秀才心中苦悶,便終日買醉,想要一醉解千愁。她也同樣不甘心,但是她不想就這麼讓心上人錯過大好機會,所以她寬慰他,告訴他,自己一定會在最後期限之前籌到所需的銀錢的,讓他專心讀書。
秀才不相信她說的話,認為她不過是一個弱小女子,有何本事去賺如此多的錢,不過他的心裏還是抱了一絲希望,是以不再酗酒。
張語沒有食言,從這一天起,她用自己所有的時間去賺錢,繡花、紡布、甚至於去青樓給那些姑娘們做臉,隻要是能賺錢的活她都幹,哪怕是被人笑,被人恥也不在乎,隻要她自己無愧於心便可以。
然而單是這樣錢依然不夠,時間卻是越來越少了,出入青樓時,有一個青樓的老鴇看中她,出一百兩銀子要買下她,她若不答應,便不再讓她讓青樓為姑娘們梳臉,事關清白,張語如何肯範,無奈之下隻得離開了這青樓。
眼間時間緊迫,無奈之下,她隻得剪了自己的頭發去賣,好歹也換了些銀子,然後又偷偷從家裏拿了祖傳的玉鐲出來當,如此方堪堪湊齊了銀子。
這一天,她將所湊的錢悉數交給了秀才,而在這之前,她剛剛被父親責打過,因為她偷了家裏最值錢的那個玉鐲,可是她沒有告訴秀才,隻是笑著告訴秀才,讓他一定要好生用功,莫要負了她這悉心意。
秀才感動的無以加複,他知道自己能夠入京趕考,全賴了張語的資助,他鄭重的告訴她,一定會考個狀元回來,然後迎娶她做狀元夫人。
秀才走了,向著京城的龍門而去,留下張語一人在小城裏癡癡的盼著,盼他高中,盼他回來迎娶她。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每日裏張語都要去城門口看看有沒有秀才的身影,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始終沒有秀才的身影出現,京城裏也沒傳來任何消息,他們這座小城地處偏遠,所以交通信息甚不發達,也無法得知秀才到底有沒有高中,更不知他如何怎樣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近鄰裏逐漸開始有了閑言閑語,有說秀才沒有考中投河自盡的,也有說秀才得了富貴便忘了舊人之類的,各式各樣都有,張語一家人都聽得了流言,她的父親氣得生了病,拖了半年沒治好,含恨而終,臨終前睜著眼對她道:“你看看,這就是你選中的人,一個沒心沒肺走了便不回來的人,妄你為他付出這麼多,還不如喂來狗的幹淨!”說完這句話,父親便咽了氣,母親終日以淚洗麵,沒過多久也隨著父親走了,原本好好一個家,在一年不到的時間裏,家破人亡,隻有張語一個人還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
葬了父母之後,張語依然癡癡的等著,她不相信,不相信對自己那麼信誓旦旦的男人會就這麼不辭而別,他一定是有什麼事在路上耽擱了,又也許是因為沒考上舉人,所以不知該如何來麵對。
守著那間小破屋,張語等著遠去的戀人,用自己的雙手艱難的養活自己,三年,整整三年,從十七歲到二十歲,過了一個女人婚嫁的最好時期,期間也有人來提過親,但是都被她拒絕了,她的心裏隻認那個男人,再容不下其他人。
在等待的時間裏,張語一****的變老,就如一朵盛放的花慢慢凋零一般,父母去世的打擊,以及戀人的失蹤,將她的心壓得日漸沉重。
沉重的勞動,讓她的手開始有了老繭,眼角也逐漸有了皺紋,她老了,二十歲的姑娘,很多都已經做了娘,可她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所有的隻是心中一個信念在支撐著她。
在第四年的秋天,她終於決定不再等待,決定要前往京城去尋找秀才,而她手頭上總共隻有幾兩銀子,根本不夠她走到京城,可是她依然決定要去。
豔陽高照的這一天,她關了住了二十一年的房子,揣著僅有的幾兩銀子,開始了漫漫的進京之路。雖然這一路上她節衣縮食,但幾兩銀子還是不經花,隻走了十天不到就快用光了,偏偏這個時候她還受了風寒,連抓藥的錢都付不起,倒在路上沒人問沒人管,就是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幸而上天垂憐,沒讓她就這麼死去,幾天後病情竟漸漸好了起來,她從路上掙紮著爬了起來,然後繼續往京城走去,對她來說,哪怕是死也要知道秀才到底怎麼樣了。
沒有東西吃就撿路邊別人不要的東西來吃,沒有地方住就與乞丐一起住在天橋底下,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一路來她都扮成男人的模樣,等到京城的時候,她已經渾身髒亂,根本無法想象一個姑娘家是如何熬過來的。
在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找不到可以投靠的人,也找不到認識的人,隻能在街上到處打聽有沒有人認識一個叫楚歸鴻的秀才。
這樣的打探無疑是大海撈針,而且在別人眼中她就好比是一個瘋子,在找了幾個月無果之後,張語換了方法,開始問別人四年前中舉的有哪些人。
這一****問到一個頗大的客棧時,老板以為她是來討飯的,眼也不看的就叫夥計打發出去,待聞及她是來打聽四年前中舉之中名單時,老板甚是不屑地說了一句:就憑你這窮酸樣,也想打聽那些舉人老爺的名諱,簡直就是不自量力。
張語在心中暗罵這狗眼看人低的家夥,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出了店門到其他地方去打聽。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有一日讓她打聽到了四年前中舉的那些舉人老爺名諱,雖不全,但已經夠了,當時中舉的第一名赫然便是楚歸鴻,他是當時的狀元爺,中舉沒多久,皇上便將自己最寵愛的公主賜婚與他,讓他成為了當朝附馬爺,富貴榮華,一朝至盛。
聽到這個消息,張語隻覺得渾身冰冷,手腳冷得就像剛從冰窖裏出來一樣,心裏反反複複隻想著一句話:他違誓了,違了曾經的誓言!
自己在家中苦苦等待的時候,他卻伴著公主逍遙自在,諷刺,當真是好生的諷刺,魚躍龍門,一朝風雲卷,卻是忘了曾經相伴相戀之人,眼裏隻容得下富貴榮華,尊寵高官。
曾以為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如今看來,竟是一個忘恩負義,薄情寡性之輩,她竟是瞎了眼,看到這麼一個男人,為他蹉跎青春歲月,最終還氣死了自己的父母,當真是可悲可氣。
若是換了一般女子,也許就這麼一蹶不振了,但她不是,她就算是死也要向楚歸鴻討個明白,問他為何要如此涼薄,當了狀元就對他不聞不問,連回來看一趟也不肯,究竟是何道理?!
她蹣跚著尋到了附馬府,高高的宅子,好生堂皇,就連門口站的奴仆也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聞得她要見駙馬爺,具是哈哈大笑,笑過後將她推搡出門,惡言道:“哪裏來的乞丐,竟然到這裏來搗亂,附馬爺是什麼人物,豈是你見得的,若是再不走,莫怪我等不客氣。”
張語氣得渾身發抖,卻又奈何他們不得,她無權無勢,甚至連生活都無法保障,又憑什麼去與他們鬥。見此路不通,她想到了另一個辦法,去衙門擊鼓鳴冤,這個公道她誓要討還回來,可惜,她忘了一點,天下的官,都是官官相護,何況她告的又是當朝駙馬,哪個敢接她的卷子,大都是將卷子往外一扔,置之不理,更有幾個黑心的官,竟是將她一陣好打,然後趕出衙門,張語又氣又恨兼之身上疼痛無比,當真是想就這麼死了算了,可是她咽不下這口氣,咽不下!
一次一次的上告,一次一次的被駁回,這些官大都是膽小之輩,哪個敢因一個貧賤女子而開罪當朝炙手可熱的駙馬爺。
這件事終於傳到了楚歸鴻的耳中,他萬沒想到,時隔這麼久後,張語居然會來到京城裏。說實話,當初得中狀元的時候,他確實想過實現誓言,回鄉去迎娶張語過門,可是這一切在朝會時被徹底顛覆了,他看到了公主,一個絕色的佳人,比之張語不知要勝過多少倍,最重要的是公主身後所附帶的權勢,若是娶了公主至少可以讓他在宦海中少沉浮二十年,所以當皇帝提出要將公主下嫁給他的時候,他沒猶豫多久就領旨謝恩了。
與公主成親之後,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再沒回過那個小城,也沒有派人將自己高中的消息傳回來,他希望可以借此來讓張語忘掉自己。四年,四年後,他以為張語早已經別嫁他人,卻未想她竟來到了京城,還四處尋官想告自己,這若是傳到公主乃至於皇上的耳朵裏,那他如今的一切就會成為夢幻泡影,而他的前途也徹底完了,所以他必須在此之前理清此事。
僅一天的時間,楚歸鴻就得知的張語如今所在的地方,那是一個貧民聚集的地方,為避免讓過多的人知道,他連隨從都沒帶,隻身一人來到了張語麵前。
四年前,他們是郎才女貌,多少人稱讚的一對,四年後再見,物是人非,一個養尊處優渾身金光閃閃,另一個卻是髒亂不堪渾身是傷,差別何其之大!
對視良久之後,楚歸鴻方開口道:“你不該來的,若是你不來,也不會受這般折磨,為何要自討苦吃呢?”
張語終於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可是她的心也徹底碎了,駙馬,曾經一心說隻愛自己的人,如今卻娶了另一個女人,隻因為那個女人可以帶給他無匹的權勢與尊榮,而自己什麼都不能帶給他。
男人的誓言比紙還薄,根本就靠不住,曾經的愛有多濃,如今的恨就有多烈,她張語從來就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女子,她不原諒這個男人,絕不原諒,冷笑著回應道:“若是我不來,就不會知道,自己一直在被你欺騙,枉我苦苦等候你衣錦還鄉,你竟已在此安享富貴,還娶了當朝公主,真是可笑!”
“事已至此,你再說也無用,你我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苦苦糾纏,對你並無好處。說到底這事我確實有所不對,這三百兩銀子就當是我補償你的罷,當年你資助我三十兩,如今我十倍奉還,也算仁至義盡了!”他用養的白晳潤滑的手從衣袍裏取出一包銀子扔在張語麵前。
張語沒有去接那銀子,隻是冷眼看著眼前這個假惺惺的男子,自己當初怎麼就瞎了眼沒看到他內心的無恥:“三百兩?難道我為你所做的一切隻付這區區三百兩銀子嗎?楚歸鴻,欠我的你這輩子都還不清,我發誓,我一定要你身敗名裂!至少這些銀子,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