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1)

蕭從簡臥在車上, 蓋著厚厚的毯子, 正半撐起身體, 臉色蒼白, 一點血色都沒有。

見李諭上來,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那個眼神, 李諭到死忘不掉。那是個試探的眼神, 但疲憊裏仍有倔強。

李諭呆了一下,立刻坐到他身邊,半抱著將他扶坐起來。

蕭從簡病得極重, 這會兒正在發病,坐都坐不穩,李諭隻能扶著他。

“陛下……”他病了聲氣弱, “臣帶了烏南回來。”

李諭終是忍不住, 一把抱住他,與他胸口相貼, 低聲道:“要是把你折在外麵, 我要烏南幹什麼?”

李諭知道蕭從簡擔心什麼。蕭從簡不可能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盯著他, 本來他大勝而歸, 可以用強勢壓住那些魑魅魍魎。然而在這關頭他卻重病, 正是有心無力的時候, 若皇帝這時候動了殺心,他怕是要做困獸之鬥。

這兩天蕭從簡有一次發熱嚴重到神誌不清,迷迷糊糊中甚至想過若這就是結局, 並不算很壞。他

著急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他沒有強求過壽數。唯一的擔憂就是蕭家的將來, 蕭桓還太過年輕,且和霈霈一樣,是心軟的人……

蕭從簡這病是一時一時發作的,本想在進城麵聖的時候盡量顯得精神好些。但病發時候豈是他能控製的。一路上因為他的病情走走停停,他嚴密控製,除了身邊伺候的人和心腹手下,極少有人知道他病得這麼重。但一到了京中,他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了。

剛才皇帝闖上車來,他一抬頭,就見皇帝一臉呆相,像是嚇壞了的樣子。

這比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情況還要好——皇帝這半年下來,居然和他走的那天沒有什麼分別,仍是十分依賴他。

皇帝抱住他,他拍了拍皇帝的後背,隻覺得皇帝比蕭桓還小了,他低聲道:“好了。陛下,臣回來了……”

李諭聽出了丞相的語氣跟哄孩子似的,但他不管了,正好可以抱個夠。

車行了一半,蕭從簡的臉色終於像是緩過來了,精神好了,說話輕鬆了些。李諭已經知道他是得了瘧疾。這些時日就是反反複複的發熱,發冷,緩一陣子再發熱,如此消耗,鐵打的人都受不住。蕭從簡是在離開烏南不久之後發病的,這段日子藥吃了不少,並沒有好轉多少。再加上一路上辛苦,整個人都垮了,這會兒精神好些了就抓緊時間說正事。李諭就說:“丞相歇歇吧,不差這一會兒。”

蕭從簡舒了口氣,他也覺得累極了,又靠在榻上,李諭按著他躺下。過了一會兒蕭從簡就昏睡過去。

李諭看著他的樣子隻覺得難過,要是在他那時候,瘧疾並不算難治,放在這時候,就是極難治愈。

原本定在宮中的宴會立刻就取消了。丞相不在,皇帝就說這宴席改日再辦。

當天/朝中都知道蕭從簡病得厲害。皇帝命車馬直接將丞相送回府中,皇帝自己匆匆回宮換了身衣服,就直奔丞相府去了。

蕭桓與鄭瓔領著蕭家人迎了皇帝。

李諭沒功夫與他們寒暄,直奔蕭從簡的臥室去。那兒已經聚了一群禦醫了,正坐在一起商議方子。皇帝風風火火衝進來,有人嚇得筆都掉了。

李諭剛剛突然想起件和瘧疾有關的事情。

“有味藥材,是青什麼什麼青……”他急得團團轉。

禦醫不懂皇帝在說什麼,皇帝打了個響指:“快快快,你們快說,青字打頭的藥材都有什麼!”

“青黛。”有人開了口。

李諭連連點頭:“對,不過不是這個,還有什麼,快說!”

“青皮。”

“青木香。”“青天葵。”“青蒿。”“青葙子。”這基本功考不倒禦醫,眾人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李諭立刻道:“對。是青蒿。給丞相用青蒿。”

禦醫麵麵相覷,他們不知道有這方子,沒開過,更是被皇帝搞得一頭霧水——不知道皇帝從哪裏知道的要用青蒿。

李諭是想起來了曾經看過的新聞,青蒿素治療瘧疾。現在沒法提取青蒿素,用青蒿總是沒錯的。他剛才是一時想不起來是青什麼素了。現在他十分篤定,心情也好了起來。

不管禦醫怎麼想,皇帝徑自去看丞相了。

皇帝單獨與丞相在室內說話。蕭桓和鄭瓔在院子中候著。兩人一時無話。

鄭瓔隻是玩著衣服上的穗子,她最近心緒不佳。家中事多,她與蕭桓之間也有點事,本以為父親回來會好起來,沒想到父親病得這麼重,她也不好意思拿那點小事去煩父親。

她又看看蕭桓,蕭桓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鄭瓔看他那神色,不知道是在擔憂父親的病情,還是在想其他什麼人什麼事。正在這時候,有個禦醫走了過來,向蕭桓低低說了幾句話。蕭桓臉色就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