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一家店,選了個不錯的短袖。她又跑去鞋區,買了雙兩百多的皮鞋。拿著那雙鞋子的時候,她的腦海全是她媽那一雙雙破爛的布鞋。許美麗忍不住微笑,盼著早點回家。像飛鳥歸巢一樣,回歸鄉土。
六
三十二歲時許美麗遇見自己生命裏真正的真命天子李先生,閃電結婚。許美麗遠嫁到了幾千裏之外,沒幾個月就有了孩子。她媽給起名叫和和。
許美麗在月子裏,她媽來伺候。和和不睡,她媽就抱著哄,好容易睡了,就趕緊放下,開始忙別的。
在那不長不短的十多天裏,她媽在她家翻箱倒櫃,把她跟李先生所有的衣服拿出來攤開在床上,一件件地看,不太幹淨的都揀出來,揀出來重新手洗。
那個下午,很熱,陽光落滿了臥室的地板,許美麗偎在床邊看和和睡覺,窗子開著小小的口,沒有風進來,隻有人聲偶爾傳來耳畔。是個休息的好時光。她媽固執地立在衣櫃跟前,一邊往裏麵一遝一遝地放整理好的絕對幹淨的衣物,一邊同她說著話:“女人呀,不僅要把自己打扮體麵,把男人打扮體麵,還得把家收拾體麵,你一件件地放,一件件地取,按理說是不會這麼邋遢的。千萬得慢著來,有耐心,不然,苦的可是自己……”
許美麗沒回應,看著窗外,不知何時,微風已經撲麵,心生暖暖的意味,忍不住說:
“媽,起風了。”
她媽跑到窗邊,嘩啦一聲拉緊了窗戶,連連說:“你不能吹風的,你年輕不懂,以後知道就晚了。”說罷,又去整理衣櫃,一個人說著話,也不指望她回答。
同為人母,這是許美麗第一次切身體會到她媽予其莫大的嗬護與無奈。
和和沒有滿月的時候,常哭,隻有人抱著時才乖。許美麗是剖腹產,傷口還有待康複,而且也懶。她媽同和和睡。淩晨一點多,許美麗起來上廁所,經過廚房的時候嚇一大跳,仔細去看才發現是她媽抱著和和坐在小凳子上,還唱著歌,是《黃河大合唱》的調子。
許美麗問她媽:“怎麼還不睡呢?”
她媽答:“小家夥太靈了,放下就哭,我抱著他,怕他哭的聲音大,吵了你們。小李上班累,你還在月子裏,你去睡吧。”
許美麗眼睛一熱,也沒說什麼。她媽跟她一樣倔,吃苦受累都隻能由著她,不能說,說了也不會聽。和和後來也哭,每天睡前,大概晚上十一點鍾,開始哭,要抱著慢慢地搖才肯睡。許美麗抱一會兒就累,她媽忙了一天的農活,也不說辛苦,硬使著勁換她。她媽抱起和和,來來回回地走,一邊走一邊輕輕地哼著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
和和也怪,把許美麗她媽當了他自己媽,竟也睡著了。
許美麗她媽有著很多母親共同的性格缺陷,其中之一就是極愛杞人憂天,常常失眠,對未知十分惶恐和不安。她作為母親的一顆心,在這平常年代裏,始終懸著,從未放下。抑或,這也是天下所有母親的特別之處,特別焦慮,特別謙卑。等到和和大一些了,李先生工作也有了空閑,她媽終於卷起鋪蓋回了西安,走的那天半夜同她講電話到很久,哭哭笑笑,情緒大於情感。
她媽唉聲歎氣地問許美麗:“你何以為了一個縣城而放棄一座城市,西安很不錯,繁華又豐富,你選擇去更西北的縣城,是辛苦的生活。”
她媽怨天尤人地說:“我們作為父母,也不能更改什麼,隻是擔心你會過得不好,你若是在遠方過得不好,連個退路也沒有。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費心費力讓你上大學,如果沒讀那麼多書,或許你早在周邊村子嫁了人。真的是遠了些,風又那麼大,可是,我和你父親也年近五十,並不能夠陪你多久。”
她媽若有所思地安慰自己:“你覺得好,那或許真就是好。畢竟,以後的路,都是要你自己走的,坎坎坷坷,是你的腳步。”
她媽苦口婆心地勸導:“不管是在什麼地方,是跟了哪個人,千萬不要忘了自身的優勢,更不可覺得人家就是你的飯碗,總要記得去實現自己的價值,人不能失去自身的存在價值。”
許美麗在電話這端笑笑,安慰她,就像此時自己反為家長一般。
“媽媽,就算八千裏路雲和月,我始終都是您的女兒。距離、選擇,不是問題的根源。千萬別再以固定的目光來判斷我的現在和未來。試想,十多年前,您也不確定我能不能上大學,隻是同爸爸商量,能念多久是多久。然而,事情總歸都是在變化和發展著的。前路不在眼光裏,不在計劃中,它悄悄地藏在各種發生之間,它有無數種未知和無數種可能,沒有誰能未卜先知。所以,媽媽,您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卻過於悲觀,太悲觀了。不要怕,您要知曉,我裝在肚腹中的書籍,並未助我找到您滿意的國家飯碗,隻是令我漸次成長,做了一個豐富且用心的姑娘。這姑娘待您的心,是全世界最純粹最真誠的。
“媽媽,我選的這個人是個很好的人。他倔強、固執、遲鈍,偶然寡言,時常懶惰,可是,他不撒謊,不欺騙,不做作,不虛偽。他和爸爸一樣真誠實在,認為三就是三,四就是四,天底下,沒有三點五的人和事。我恰恰熱愛他的簡單,還有他對這世界所存的良善之心。媽媽,您試想,我雖稍微有點智慧,單單缺乏許多生活與人際的聰明,再若遇到一位有二心的男人,往後的日子,才更不知如何是好。當然,天地之大,社會紛紛,才子、技術員、公務員、幹部子弟、城中村二代、研究者等,各色各樣的人,南來北往,可有誰會真的以平等、尊重的態度待人呢?人性其實是最肮髒的東西,包括我。隻是他不一樣,迄今為止,也可能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他是我遇到過的最可愛的人。我不喜歡同自己一般裝純或者裝不純的人。
“是的,媽媽。我是放棄了許多,放棄了方便的超市、偌大的商場、高高在上的樓層、來來往往的車流、悠然自得的公園。然而,我也收獲了不少。有了一個風雨無阻接接送送的人,有了一間暖氣十足的屋子,有一張隨便躺臥的沙發,有溫馨的陪吃友,有心滿意足的朝九晚五。做人,不可太貪。重要的是,我願意用溫和的環境換一個溫和的相處之人。其他的,超市、
高樓、公園、商場,都無所謂。這些東西本就奢華,沒錢,沒伴,去了也隻是空空地寂寞著。我何以為了黃昏公園裏的座椅和貨架上的打折促銷品而擯棄自己多年堅持的人?許多東西不能等同看待,前路未卜,我答應您,好好走下去。”
前路未卜,我好好走。
長輩們所說的苦,所說的樂,所經曆的種種辛酸,我們很少去認同,去理解,不是他們所說的沒有道理,隻是有些道理我們需要自己去經曆,南牆要自己來撞才夠生猛。青春期的我們,細胞裏一定存活著不安分的因子,總要叛逆一下、反抗一下,方能在內心畫上一道甘於平庸的休止符。這個時期的我們,內心是無比脆弱的,生活環境中任何挫折都會被放大無數倍,到最後習慣這種失意的人,真正成長為大人,而那些沒有習慣的,則帶著心念、執念,成了活在大人世界的孩子。
然而,並不是每時每刻我們都會受到長輩的指點,初入社會的我們,像是一個個尚未被雕琢的孩子突然丟失了雕刻我們的那支筆,我們唯一能做的是,按照停下的一筆,繼續走下去。
人生中最重要的不過是快樂,願我們記住那些美好,忘記所有苦澀和心酸。以前我看過一篇文章叫《常想一二》,作者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妨常想一二”。而我唯願我們也可以做到常想一二,即便世間多苦難,依然調整好心態,人生的酸甜苦辣鹹,都欣然接受。
周星馳:淚流向下,火焰向上
以小人物式喜劇的方式作為起點,注定了他不平且不凡的道路。2013 年,他的《西遊?降魔篇》問鼎全球最賣座的華語電影——更具天意的是,至此他轉戰幕後工作,從《大話西遊》裏頑劣不恭的至尊寶,至《西遊?降魔篇》外隱忍多慮的導演的過程,於他而言,也是一場從至傲至驕到至和至柔的江湖人生。萬青有句流傳很廣的歌詞:“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於晝夜、廚房與愛。”寬肩長臂、胸懷湖海的人,卻甘心寄身於小人物、小角色的軀殼裏,說到底,不過是在淚流向下時選擇妥協,又在火焰向上時選擇回擊。
二見周星馳
師兄第一次見到周星馳,是在北京冬日午後的暖陽下,他當時是《魯豫有約》演播廳的現場觀眾,台上周星馳和徐嬌正在宣傳剛上映的電影《長江7號》。最後一個環節是放映一個“星迷”對星爺十年熱愛的致敬短片《我們的故事》。魯豫看完後,執意讓編導把話筒遞給原作者,讓他與周星馳麵對麵地交流。
師兄至今還記得當時的場景,周星馳身穿黑釉色西裝,頭發夾灰雜白,一些罕有的黑色素不情願地留在頭皮上。昔日“直布羅陀海峽岩石”般線條溫潤的臉,在十餘年跑龍套,港式喜劇的空前繁茂再到沒落中,歸於衰頹。節目錄完,師兄將這部短片和自己的一些作品送給了周星馳。師兄說:“拍的是父子溫情的短片,是對星爺十年感情的濃縮。我記得星爺當時看完很感動,第二天,他在做另一個活動時又放了一遍。”這是他第一次受到周星馳的引薦。
再一次見到周星馳,是在盛夏燥熱的黃昏,落日餘暉潑灑在橫店影視城的每一寸大地上,離遠了瞧,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它的光芒中閃耀著,這是師兄所不熟悉的灼亮,正如這是大多數人銀幕之外所不了解的周星馳——簡單、樸素,刀子嘴豆腐心。這時離《西遊?降魔篇》開機隻有十天,編劇、道具師還沒最終確定下來。一見麵,卻似親朋久別相逢,周星馳對師兄分外親切,一番寒暄後說了一句讓他想也不敢想的話:“你能不能幫忙,跟我一起做編劇?”
於外人看來這似乎是一件頂幸運的事,但照平均曲線算來,每個人的機遇都是大把浪擲歲月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瞬,把握與否,全看個人。事後師兄道出了原委:是他隨口一編的那句“當年我手提兩把菜刀,從南天門砍到蓬萊東路”的台詞,讓他得到了周星馳的賞識,成為繼林子聰後另一位受其提攜的幕後人才。當黃渤吊兒郎當地在灰塵漫布的破洞中,將這句台詞吹噓出來時,不知道與之對戲的文章會不會大腦中樞神經短路,一時接不上這隨口胡扯的詞。
後來的三個月,在每日人滿為患的橫店,師兄作為跟場編劇幾乎每天都和周星馳一起設計場景、討論劇本,有些時候他還有幸能跟周星馳“對一下戲”。對師兄來說,和周星馳對戲是大二初學拍片時就被嘲笑過的念頭,這個念頭像櫥窗裏展示的華美物品,美麗而不可方物,兩者之間似乎總有一座霧氣迷蒙的橋墩橫亙其中。而如今,他的腳步離櫥窗越來越近,他甚至可以向櫥窗另一端更繁榮的處所大步流星了。“雖然我倆隻是在給演員示範和走位,但我有幸見證了一個天才的工作方式和態度,這將是我一輩子的財富。”
片場分歧眾多,很多時候周星馳都會主動問師兄:“你覺得怎麼樣,應該怎麼改?”彼此磨合後,師兄甚至養成了一個習慣:在舒淇、文章等大牌演員麵前,他會緊張、前列腺失控、麵部肌肉不自然;在周星馳麵前,卻難得平和,甚至勇於與之“較勁”——和他平時隻要一失眠便會把鎖在箱子裏的吉他拿出來彈一彈的習慣一般無二,他是一個需要值得信賴的人與事物在身邊,才能緩解緊張的人。他說:“星爺是一個很能讓別人放鬆和充滿自信的人。他也是個少有的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人,對電影的專注讓他很難顧及其他。”
人們都在說電影業銅臭化了,偉大的電影人都在出賣自身,而周星馳追求完美、愛惜羽毛的個性,讓他在開拓商業帝國的同時,並沒有秉承全部的商業化模式。一如他在接受《商業周刊》記者采訪時所說的:“拍個電影……我覺得我最開心就是在創作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在生活,就是一個人有活著的感覺。”
的確如此,把他放在一座高塔裏,放在一個化合物裏,放在一間臥室裏,放在住宅裏,他也依然是周星馳。也有些反對的人聚在一起說,快在他身上捆上麻繩,拴上鎖,再給他一點疼痛,還說他的喜劇永遠是一個小醜,難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