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不屑一顧:人為啥要選擇自己喜歡和擅長的職業呢?錢多又輕鬆就好了嘛。

我尚未進入職場,對此沒有發言權。但《奧美的觀點》中的一段話,卻讓我醍醐灌頂——

有人說過這樣的話:“雖說不必太富有,但我知道,富有真是妙不可言。”於是,我們埋頭苦幹,期待有一天出人頭地,飛上枝頭。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我終於覺悟:當我們的價值觀是要先獲得成功才能得到快樂的話,生命大部分隻是個臥薪嚐膽的辛苦過程。相反,隻求快樂不求成功的態度,不但將讓自己享有因為“無欲則剛”自然產生的輕鬆愉快之外,成功總是自然來到。因為人若無欲,他所認為應該做的事,往往就是他所喜歡做的事。人的最大痛苦經常源自他所“喜歡”的和他認為“應該”的剛好相反。於是,我們做事全心全意,想事正大光明。

以趣為馬,不負青春韶華。

折騰吧,要不活著有什麼勁呢

許美麗的名字是許美麗她媽起的,大概是希望她生得美麗、活得漂亮這個意思。

其實,許美麗並不美麗,常年遭受大西北的風和沙,皮膚較一般少女顯得粗糙很多,臉色發紅,還有點黑。她瘦高瘦高的,跟個竹竿一樣,立在風中又像旗杆,嘩啦啦地搖,一點都不可愛。

她頭發長,長到了腰部。所以,在第一次踏上都市的土壤之時,第一回聞到紅油火

鍋的味道,她那些可愛的頭發就成了她發泄鄉土的對象。她拚了命地搞,燙成大卷,染成迷離的棕色。滿頭的長發,同她一起在城市的熱土上,熱火朝天,蒸蒸

日上。

她打電話跟她媽說這些,她媽就笑,叮囑她:“好好上學,沒錢了就說啊。”

大學剛開始,許美麗秉持著不瘋魔不成活的狀態,拚了命地時髦,打著長見識的旗號把學校周邊的景點逛了個遍。在這裏豎起二指禪,在那裏擺個V 字手,嘟嘴賣萌眯縫眼,許美麗玩得不亦樂乎。

國慶節的那天,許美麗因為身無分文才想起給家裏打個電話:“媽,給我打一點生活費。”

她媽是本分的農村婦女,不識字,因為辛苦,更珍惜錢,問她:“不是給你留了兩千多嗎?才一個月咋就花完了?都幹甚了?”

許美麗尷尬地笑笑:“哎呀,媽,我可是在大城市裏讀書,衣裳、鞋子不得重新買?你是不知道,這地方一雙球鞋都五百多,那點錢,你說我能幹甚!”

電話另一邊,許美麗的媽拿舌頭潤了潤幹燥的嘴唇,咬了一下牙,像是下定決心一樣地說:“那行,讓你大大給你打兩千,就說你們學校收費,你可省著點花,弟弟上學也要錢的……”

“知道了,知道了。”許美麗連連答應,滿心歡喜。

她媽不知道,許美麗已經開始穿匡威的帆布鞋、歌莉婭的長裙了。

十一月還不到,許美麗又慌張起來。

這次不是錢的問題,是她的親戚已經兩個月沒有來了。

許美麗窩進宿舍,一遍遍地摸著小肚子,摸不出個所以然。她還嫩,不知如何是好。

白天無心上課,晚上噩夢連連。許美麗一下傻了,又煩躁又焦灼。她想起那次高中畢業的聚會。

說到這兒,有必要提一個人——她的男性朋友井蓋,也是她三年來唯一的暗戀對象。井蓋的二叔在醫療器材尚未引進大陸的時候,就搗鼓一些器械運到城裏,倒手一賣,幾年下來掙了不少。井蓋生來嘴裏就含著個金湯匙,或許是吃好喝好的緣故,剛成年身高已經突破一米八六,體重直逼二百三十來斤,渾身上下就肚子上有些許贅肉。時髦洋氣的井蓋,是整個鎮上學校女生的白馬王子,許美麗當然也在其中。

但是井蓋不知哪根筋搭錯了,跟許美麗的女性朋友杜麗麗,那個有名的齙牙妹搞對象搞了一整個高三,在高考成績出來之後,卻陷入了絕境。井蓋要南下,杜麗麗卻一路北上。

於是,在最後的聚會裏,許美麗作為共同的朋友,跟他們吃了個很傷心的飯,唱了一大段更難過的歌。在許美麗握著麥克風五音不全時,井蓋醉醺醺地抱緊杜麗麗,兩個人痛哭流涕。許美麗正唱得歡,搖頭晃腦看到這一幕,傻了眼。她那會兒沒談對象,在這方麵挺害羞的,臉先紅起來。

這個時候,杜麗麗的手機響起,是家裏打來的,叫她回家。於是她吻了一下井蓋就起身離開,許美麗跟到門口,杜麗麗說:“他醉了,你幫著找個賓館吧。”

說著塞給許美麗一百塊錢,許美麗握著錢,還想說什麼,但對方已經沒了蹤影。

許美麗回頭看井蓋,他把頭埋在大腿根裏狂吐不止,哇啦啦的,弄髒了沙發。她歎了幾口氣,架起井蓋,搖搖晃晃地出了KTV 的門。

夜色正濃,沒有月亮,人少車少,空氣清涼。許美麗第一次靠井蓋這麼近,近得讓她有些傷感。

走啊走,走了兩三百米的樣子,許美麗才看到酒店。她扯著井蓋,跨了進去,開好了房間,在服務員的幫助下

才把爛醉的井蓋摔在了床上。服務員退去後,許美麗也順勢躺在另一邊床上,氣喘籲籲。

井蓋的聲音傳來:“許美麗,給我倒杯水。”許美麗一愣,問他:“你不是醉了嗎?還知道我叫啥?”井蓋就笑了:“我醉成啥樣也知道你叫許美麗。倒杯水去,

趕緊的。”嘁。許美麗哼了一聲,起身倒水。井蓋側身躺好,接過水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床頭櫃處,睜大一雙眼,仔細看許美麗。許美麗在他的注目下,坐立不安,靠門站定,手捏著門鎖,大有一逃而跑之勢。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來自己該走了,說:“我得走了,你好好睡。杜麗麗回家去了,她說明天來看你。”井蓋苦笑了一下,翻了個身,仰麵躺在床上,緊閉雙目。

看來,他不相信許美麗說的“她說明天來看你”,怎麼可能呢?他搖搖手,看向許美麗:“許美麗,你過來,過來我跟前。” 許美麗很緊張,井蓋的彪悍氣勢在鵝黃色的燈光下更加灼

人。她幻想過許多遍的王子,在這一刻,向她招手:“許美麗,

你過來,過來我跟前。”她恍惚了,兩條纖細的腿不知不覺邁了過去。井蓋握住她的手,感歎道:“怎麼這麼瘦!”許美麗一言

不發,任他擺弄。世界暗了下去。

應該就是那一晚上的天旋地轉,轉走了許美麗每月必來的親戚。

按捺不住的許美麗拿著手機,一遍遍地盯緊井蓋的號碼,每一次緊盯都讓她出一身的汗。然而,她攢足力氣,卻沒有一次,把這個號碼撥通。

許美麗單純地以為愛就是不求回報地付出,付出必須忍耐,像電視裏演的那樣:默默無聞,才有回響。她做了一個在她看來很浪漫的決定:

生下這個孩子。

有了這個打算之後,許美麗輕鬆多了,那本來令她憂鬱的肚子,再撫摸起來,也全是幸福的起伏。

當然,這件事情,迄今為止,除了她自己,無人知曉。

那個學期剩下的時日,許美麗過得十分小心,護著自己,也藏著自己。她連續曠課,縮在宿舍,拿一本《唐詩三百首》,學著電視裏的樣子進行胎教。

許美麗個子高,冬天穿得厚,也就幾個月的時間,沒有誰發現許美麗的與眾不同。倒是她自己小心翼翼,買來紅墨水,塗在衛生巾上,扔進廁所垃圾桶,做給室友看。

終於熬到了放假,許美麗摸著肚子想來想去,直接買了張飛機票,一千多。她舍得花。

她回到家,進了門,脫掉厚重的外套,許美麗的父母傻了眼,看著女兒的肚子,心髒一截一截地向下掉。

她爸沒說話,摔門直接走人,罵了句不要臉。還是她媽親她,淚眼婆娑地問:“啥時候的事呀?幾個月了?學校知道嗎?”

許美麗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她一直自信,覺得自己念了書就能在家裏說一不二,便很鎮定地回答她媽:“五六個月了吧。學校不知道,我準備請幾個月的假,生完了就繼續上學去。”

她媽氣得發抖,轉身關緊了門,拉上窗簾,給了她一耳光:“不行,你不能要。”

許美麗也生氣了:“我咋就不能要?您就是十八歲生的我,我今年都二十了,咋不能生呢?我自己養活自己的孩子……”

在家裏,許美麗學曆最高,姿態也最硬。她媽不知如何接她的話,就使勁哭,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這個樸實的婦女確實有些手足無措。

沒辦法,許美麗她媽第二天一早起來就出了門。她有自己的打算。

中午時分,許美麗還在睡覺,聽著外麵有響動,起床看。外麵站著她媽和她姑。許美麗的姑姑是個有脾氣的婦女,要強,勤勞,邏輯清晰,能說會道,罵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姑姑一看許美麗的樣子,直接一巴掌甩了過去,啐了一口:“丟死老許家的人!”許美麗從小就怕她姑,她姑上過學,一張嘴巴不饒人。許美麗還想說什麼,立即又讓她姑給打斷了。

她姑指著她:“你說你,人家大學生有你這樣的嗎?好容易考上了,結果還這樣,你看你爸,再看看你媽,辛辛苦苦地供你吃供你穿,是希望你趕緊生個孩子嗎?走,跟我走!”

許美麗抬頭看她媽。對麵的婦女衣衫破爛,頭發淩亂,一

雙小眼睛腫成了桃子,不說一句話地看向虛無。比她還悲傷。沒辦法,看來她媽是肯定不會幫她了。許美麗穿起了大衣,

跟著她姑出了門。她媽跟在後麵,悄悄地,沒有任何聲響。出了醫院的門,許美麗狠狠地瞪她媽一眼:“我恨你,是你殺死了我的孩子!”許美麗她媽嚇得一個哆嗦,站在那裏不動了。倒是許美麗的姑姑,迎麵又一巴掌打過去。她也不說話,隻拿眼睛看著許美麗。

已經中午了,太陽白晃晃的,掛在頭頂,許美麗有些暈眩,走得越來越慢,淚水越流越多。她認定自己對不起井蓋,是自己沒保護好井蓋的孩子。

越想越難受,越想越不是滋味。許美麗忍不住,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扯開嗓子哭。她姑和她媽使勁拉她,硬是沒拉動。

她媽說:“就讓她坐坐吧,也該累了。”完了她轉身進了一家小店,跟老板要了一碗熱的麵湯,端到許美麗跟前說:“你恨我就恨吧,先把湯喝完。”

許美麗抬起頭,也還真需要點水分,接過那碗湯,仰起頭

喝掉。她沒把碗還給她媽,而是直接摔在路邊,站起來走開了。她姑想再拉她,被許美麗她媽攔住:“她心裏也苦呢。”回到家,許美麗她媽把許美麗安頓好,就去院子裏捉了一

隻雞回來,拿進廚房殺了。晚上她端了熱氣騰騰的一碗雞湯進來,說:“你喝了吧,我放床邊。”許美麗裹著被子不出聲,她媽隻好離開。滿滿的一碗雞湯,在床頭櫃上,冒著熱氣。縷縷熱氣,溫暖了深冬。直到過完年上學的前一天,許美麗還是不願理她媽。倒是她媽,幫她整理這個,拾掇那個,把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的。

臨走的時候,許美麗她媽跟在許美麗身後,悄聲說:“美麗呀,你注意點身體,我在你箱子的綠色衣服口袋裏多裝了一千塊錢。”

許美麗不回頭,狠命地朝前走。她媽跟在後麵說:“就算是我的錯,可我也是為了我的孩子,

我不能看著我的孩子被毀掉呀。”聽到這句話,許美麗終於滿眼都是淚了。她還是走,走得更快。到村口的時候,一跺腳上了去城裏的驢車。

不過一個假期而已,回到學校裏的許美麗像換了一個人。首先,她從消費上節製。不再買匡威、歌莉婭,也不去烏鎮、

鳳凰,把多出來的生活費存起來。她不知道存起來幹什麼,但是,她一點點地存起來了。到了暑假,她拿銀行卡去查,一驚:竟然有五千多塊。她取了五百,去了附近的商場,在賣衣服的區域裏轉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