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莎有一處自己的公寓,蘇柒也就自然而然地住了進去。一個月後,她們終於爆發了那場激烈的爭執。蘇柒說:“李柏莎,你有什麼了不起,你不就是仗著家裏
條件不錯,才能盡情做夢嗎?說到底你就是個寄生蟲,你憑什麼瞧不起我?”
李柏莎回她:“你說得對,如今是在拚爹、拚家境、拚背景。而你什麼都沒有,你就該拚命。你愛惜你這條命,可你什麼都沒有,你靠著別人的救濟去愛惜,留著又有什麼意義?你連命都不想拚,憑什麼要我瞧得起你?明天你就搬出去,你的事,我不會再過問。”
十年以來,她從來沒有那麼嚴苛地指責過蘇柒,也從來沒有像當時那樣說那麼多無法挽回的話,了斷了她們這麼多年相依為命的情誼。
第二天,蘇柒搬出了李柏莎的公寓。
李柏莎站在窗口,望著樓下,螻蟻般大小的人來來往往,從高處看去都是一樣的渺小卑微,誰是誰根本分辨不清。
四
蘇柒走的第三天,李柏莎的父親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她的親閨女。他起先皺了皺眉頭並不想看,因著他雖然是親生父親,但總有些解不開的鬱結,化不開的怨氣。
人家養閨女,養到大學畢業就算是完成了任務,也就可以不管事了。他養個閨女,都已經大學畢業一年了,他還得給她拿錢為她操心。這倒也罷了,就當是他命苦,他認了。偏偏這閨女他白白養著,還從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就連要錢這種事,都像他低聲下氣給她送上門去。好不容易打個電話吧,可能也是含含蓄蓄找他要錢,他估摸這短信又是要錢的,打電話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吧?
李父冷哼一聲,點開了信息,一字一行地看完,他保持著拿手機的動作,良久之後緩緩坐下,閉了眼睛,流了兩行淚下來。
蘇柒離開李柏莎家後,在外流落了兩天,住了兩天賓館,忽然想到在郊區住著她好久沒聯係的堂姐。她撥通了堂姐的電話,死乞白賴地住了過去。
受了兩天白眼後,她想起了李柏莎,那個狠心的女人,已經不配做她朋友了。現在她肯定還耍著她大小姐的脾氣,過著她大小姐的生活吧?靠家裏誰不會,你家就不會坐吃山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富不過三代。
她這麼想著,手機叮一聲響了,是李柏莎。
五
當天晚上,蘇柒訂了北上的火車票。
她跟李柏莎曾經在廈門做兼職的那個管事的主任如今在北京也開了個小小的公司,也曾問過她要不要去幫忙,她之前嫌太遠,工作又累,工資又低,所以也有些含糊其辭。現在她要從那裏重新開始。
這時候,她有些想念李柏莎。她還記得那年一起去廈門兼職,坐在火車上,笑靨如花、朝氣蓬勃的她們。
那時候的她們什麼都沒有,但是有青春,有拚勁,有勇氣。她們不會逃避,不會畏懼,用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想要在世界上頂天立地活著,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
李柏莎也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裏,隻是發信息說:“我走了,要重新出發了。後會有期。”
沒有說要去哪兒,也沒有說要怎麼重新出發。不過依照李柏莎的個性,她應該是不會再待在這座城市了。孤孤單單一個人,到底要去哪裏呢?又會以什麼樣的姿態重新長成一株孤絕美麗的水仙花?
蘇柒不知道,但她想,不管在哪裏,像李柏莎那樣的人,一旦想要做什麼,估計都會做得很好吧。
六
李父最近很清閑,大半輩子都在做生意,最近可以到處溜達,喝喝茶,搓搓小麻將。
有人問他:“老李啊,你不做生意了?不守著你的商場,到處跑,你也放心啊?”
李父笑眯眯,神秘兮兮地說:“辛苦了一輩子,還不讓人歇口氣了?再說了……以後我也不愁了,攤子有人接了。”
一輛大貨車,在李家的商場前停下,司機在駕駛台大聲吆喝:“下貨了!”
“來了!”伴隨著清亮的女聲,脖子上係著帕子,紮著馬尾的李柏莎從裏麵跑了出來,動作十分利落地從貨車裏搬出幾個液晶電視,擦了擦汗水,從司機的手裏接過單子,伸手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計算器,迅速算好了賬。
“師傅,你看看,運費是這麼多,貨款是這麼多,有錯沒錯?”
老司機笑嗬嗬:“你一個大學生算的賬,怎麼可能有錯?我看都不用看的。”
李柏莎說:“什麼大學生,我年輕不懂事,有時候粗心大意,您得時常監督監督我才是。”
老師傅點點頭:“老李教出來的閨女還是不錯的。行啦,沒啥錯的。”
李柏莎微微一笑:“沒錯我就給您打卡上了。”說完,拿出支付寶開始轉賬。
李父從外麵喝茶回來,不遠不近瞧著這一幕,聽到了老司機的誇獎,忽然老淚縱橫,再不懂事的女兒總有一天都會長大的。
“爸,我知道你很累了。我想回家了,以後家裏的擔子交給我吧,您可要耐心點教我。”
他原本以為她隻是一時心血來潮隨口說說而已,等到她提著箱子真回來了,在商場裏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堅持了四個月,他才敢相信, 原來女兒真的也可以這麼能幹,也才敢放心, 慢慢地將手裏的事交給了她去管。
時光再倒流五六年,興許李柏莎也沒曾想過再回到家鄉這座小小的城市。現在的李柏莎終於明白,她蹉跎了多少歲月,將原本屬於她的責任推給父親又是多麼殘忍。這四個月,她慢慢學會了人情世故,學會了忍受委屈,也戒掉了煙,再也不會無端暴躁,每一天都過得很踏實。
李柏莎偶爾會想起當初在鼓浪嶼時那個婦人說的話。世上不會少了委屈,但若是為了理所應當的責任,又有什麼是學不會的,又有什麼是受不住的,人就該這麼活不是嗎?
在成長的長河中,到處都是路,到處都能走出風景,你不必擔驚受怕,很多命運的事自然而然到來,時間總會替我們釀出煙火氣的過往。
這一輩子要和閨密拍一張婚紗照
所謂的青春就是一道閃光,劃破倉黑色天空,唯一照亮的不是什麼狗屁愛情,而是一輩子的友誼。
一
燕子在的高中,一年級,有十個班,傳言二班最好,可不是嗎?那些老師的娃娃都去了二班。然而,燕子在七班。雖然,升初中的時候她還一鳴驚人地考了個第一。那時候小,就知道聽風聞雨,剛開學的那幾天,燕子心慌慌的,老以為七班會絆倒自己似的。後來,也不知是開了多少天的學了,某一天的早讀,班主任領來了一個比她還要高的女孩子來,指指後麵的一排說:
“坐那裏,那裏沒人。”班主任安排完那個女孩子,恨恨地掃了他們一眼:“還不讀書,來這麼早作甚!”燕子趕緊回過神,大聲地念:“Good?night,good?night,晚安……”
班主任一轉身,他們前麵兩排的矮娃娃就炸了鍋:“那是誰呀?這麼晚來,班主任還送呢?”有知情者就說:“那是學校的娃娃,我吃飯時見過的。”
“哪個老師的娃娃?班主任的嗎?”
“不對,不對,班主任那麼矮。她那麼高,會不會是老師呀?”
“聽課的老師嗎?可是,現在在早讀呀。”
……
燕子聽著那些個娃娃叨叨叨叨的,心裏也跟著忐忑不安,悄悄朝後麵看了一眼,那個女孩子還真高呀,跟後麵的男生一樣高,直直地杵在一片灰黑色中,明麗又耀眼:大眼睛,很大,能眉目傳情、暗送秋波的那種眼睛;臉白白的,兩頰有些紅,像剛剛成熟的紅富士一樣;一對眉毛特別英氣,不像女孩子的,濃濃的,像水墨畫,隻一筆,就風情萬種;嘴唇也很豐滿,不小心就露出一顆奇怪的虎牙,那顆小小的虎牙,真是可愛。
因為燕子家離得遠,中午便不回去,就在學生灶吃,一碗涼麵才一塊錢。燕子排隊的時候,踮起腳尖看,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一盆醬辣子跟前,拿一個小勺子,給買饃饃的夾辣子,還一邊收錢。燕子呆呆地看著,被她冷靜的動作吸引。她可能是感覺到了一束目光,便也抬起頭來,看到是燕子,笑了一下,可愛的虎牙趁機往外擠。
燕子還沒有見過大場麵,她一笑,燕子跟著卻害羞起來,連忙低下頭繼續排隊,盯著前麵那個人的鞋跟發呆:原來是學生灶的娃娃。學生灶的娃娃會來七班,那說明七班也不錯,要不然她為什麼不去剩下的九個班呢?這樣一想,燕子小小的心也跟著暢快起來。
那個女孩子叫小強。小強上初中的時候就已經一米六了,在她們一群營養不良的農村女娃娃裏麵,隻有一個成語能夠形容她:鶴立雞群。因為身高懸殊,她坐在最後,燕子坐在前麵,彼此間的交流十分有限。貴在燕子學習不錯,小強偶爾還不忘翻山越嶺跟她探討探討。
他們前麵的小個子娃娃,尤其是那些賊兮兮的小個子男娃娃,都盼望著小強能多多地過來,多多地被他們調戲調戲。
小強好看,性格裏還有一種樸實,對誰都一樣的那種樸實。為這,燕子甚至還吃過坐在最後麵的兩個女娃娃的醋。小強應該同自己要好,卻不知為什麼看起來好像同她們更要好一些。這讓燕子的心很受傷,隻能端起架子來,不主動搭理小強,趴在桌子上,跟同桌的小姑娘說悄悄話,有時候說到小強,燕子就插一句:“哎呀,她太高了,跟男生一樣,一點都不好看哎。” 可是,這句話裏,實在有太多嫉妒和不如意。
二
燕子和小強的第一間宿舍誕生在了一中跟前的陳家巷。陳家巷裏的一間很簡陋很簡陋的房子,又大又空曠,下雨的夜裏,水就從耳朵旁邊滴滴答答地掉,響個不停。一張很大很大的床,床跟前是一張桌子,桌子也舊,似乎就跟房子一樣老。冬天冷的時候,她們把兩床被子疊起來蓋,人頭對著對方的腳睡。天氣好一些的時候,她們端來凳子坐在桌子跟前寫寫畫畫地學習。
小強勤快,在燕子懶得一動不動的時候,小強會不聲不響地幫她洗碗,幫她把桌子整理好,甚至還包攬了疊被子的活。
在陳家巷住了一段時間以後,那一家的爺爺得了重病,整夜整夜地呻吟,聲音很大。漆黑的夜裏,不知道時間走到了哪裏,她們拉緊對方的手,屏住呼吸,縮在被子裏不敢動。折騰了好些個晚上,有一天她們放學回宿舍,發現院子裏搭起了帳篷,帳篷下麵放著嶄新的棺材。小強看燕子,燕子看小強,兩個人溜著牆根進了宿舍,關上房門,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不說一句話。
這家的爺爺下葬的那個晚上,小強生起了病,發燒,咳嗽。燕子牽著她滾燙的手去學校門口的小診所裏打針,打屁股針。醫生說得打三四次。第一次,燕子問小強疼嗎,小強說不疼。第二天再去打,燕子又問她疼嗎,小強點點頭,要哭的樣子,跟燕子說:“疼。”燕子又問她:“咋疼?”小強抹了一把眼淚才告訴燕子:“醫生把今天的針頭紮進昨天剛打過的針眼裏了……”
笑得燕子都緩不過神來了。晚上想看一下她那個被紮了兩回的針眼,她卻死活不讓。哼,看來她還是不跟自己要好。
再後來,沒多久,燕子媽跟小強媽商量著給她們重新找了個宿舍,小強的病才慢慢康複。
高二、高三,換了兩次宿舍,小強同燕子也堅持不分開,床挨著床,或者腳對著腳。燕子愛生病,頭暈啊,低血糖啊,低血壓啊,低燒啊,總之是各種小病不斷。小強不嫌她煩,在她打點滴的時候吭哧吭哧地伺候她,甚至在她想回宿舍的時候幫她拎著鹽水瓶,一路高舉。
三
燕子總說小強把自己活成了段子。
大三那年,李宇春紅遍了大街小巷。小強作為第一批“玉米”,在投票那幾天,站在大街上拉票拉到咽喉腫痛,回去宿舍好幾天都說不出話來。小強小時候喊破過嗓子,這次舊傷複發,再女中豪傑也隻得去市醫院做咽喉手術。燕子翹了課去照顧她,每次小強恢複得好一點,都會對燕子說出幾個含糊不清的詞,燕子不明所以,參悟不透。等小強休養了大半個月終於出院的那天,燕子將小強零零散散說過的話拚湊起來,忽然笑出了眼淚:“你……壓……我……腳了……”
打這以後,燕子有事找小強幫忙,都會用這個梗來威脅她:“別快畢業了,還落個晚節不保。”
轉眼就到了畢業季,平時死水一潭的校園,這會兒剛上演一出“墮胎”的戲碼,那會兒又來了場大鋪蓋卷、小瓷缸的售賣會,毛躁得堪比世界末日。
畢業典禮那天,夏天的陽光慵懶慵懶的,像個好吃懶做的酒肉和尚,校長站在升旗台上用盡力氣嘶喊著:“解散!”說完,他身體裏的力氣好似都吼了出去,蔫巴巴地轉過頭不看畢業生。那陣子流行拍另類畢業照,有的化了濃妝扮喪屍;有的穿民國裝扮高貴小姐;有的幹脆把黑色的博士服染成了白色。燕子和小強一致認為那些沒什麼創意,於是兩個人牽手去婚紗店左挑右選,拚盡儲錢罐之力,借了兩套價值一般的婚紗,並彼此許諾說:以後無論誰結婚,婚紗都不能貴過今天的。
四
這麼多年來,她們總是在一起。
她們寫的漢字很像,她們的相貌也慢慢地相像,她們的發型、她們的言談舉止、她們的口味、她們的穿衣風格……她們就像同一個樹梢的兩朵花,相伴著,開放著。相熟的朋友見到燕子就會打聽:“小強呢?”相熟的朋友見到小強也會打聽:“燕子呢?”
時光煮水,更煮人。
燕子結婚的時候,小強二話沒說,坐了火車,日夜兼程,到了也不休息,幫她收拾婚房,整理嫁妝。小強結婚的時候,燕子第二天才趕到,她穿著白色婚紗,在燕子眼前一晃。燕子忍不住去拉她的手,摸來摸去,眼睛酸澀,不知說什麼才好,於是,大大咧咧地講笑話。這麼多年,也隻有燕子能在她麵前亂嘣亂跳,花枝招展,也不會讓她煩躁。
當帥氣的新郎抱起小強的時候,燕子忍不住在心裏喊了一聲:小強,姐們兒愛你。
小強出嫁的那一天,燕子就像失戀的人一樣,空空的。多年來,在她們的友誼裏,小強就是她的基礎,站在西安,一動不動,春夏秋冬,不驕不躁。而燕子是長著翅膀的雛鳥,亂飛,從南向北,再從北往南。燕子什麼都不怕,因為小強在那裏,她會收留自己。她會拿她微薄的薪水請燕子吃老碗魚,會在燕子失意的時刻跟她喝啤酒,會忽略夜色的深沉,舟車勞頓,隻為陪她睡一覺。
愛情再飄搖,也終會靠岸。對大多數女人來說,家是岸,男
人是港灣。今年的十月份,燕子的另外兩個好朋友,也將要靠岸。有時候,燕子覺得,所謂的青春就是一道閃光,劃破倉黑色天空,唯一照亮的不是什麼狗屁愛情,而是一輩子的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