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病情穩定後,表姐辭掉了保姆的工作,去了一家足浴城做按摩師。看來,她是要賺錢,隻賺錢,不顧一切地賺錢。或許這是她僅剩的安全感了吧。

這期間,姨媽一直沒有放棄再給表姐介紹對象的事業。對於一般的農村人來說,結過婚,有了孩子的女人,是要低下去很多層次的,更何況表姐還生著病。所以,姨媽以及親戚們介紹過來的男人,要麼年近四十已經禿頂,要麼家徒四壁有過不良記錄,反正是沒有一個好的、順眼的。

表姐才二十多歲,我怎麼都看不上她們介紹來的廉價伴侶,也沒心看,就敷衍姨媽:“姐現在這個樣子,更應該找個真心待她好的。”姨媽恨鐵不成鋼:“我也想啊,可現在她的意識裏有‘愛情’這個詞嗎?越大越難找!沒人要怎麼辦!”

就這樣,表姐又安安穩穩地在各種相親中晃過了六年。在她女兒七歲的時候,經人介紹,她認識了現在的姐夫。這個姐夫人很好,又實在,年紀不大,跟表姐一般大,沒結過婚,就是家裏窮,終身大事才一直沒有著落。姐夫不嫌棄表姐,也沒說什麼見外的話或者做出什麼見外的事情來,拿了自己的一顆心,跟表姐算是喜結連理了。

姐夫很優秀,做粉刷匠的,還勤勞,在姨媽家忙進忙出,不把自己當外人,甚至我家的一部分活,他都要給包攬去。對表姐的孩子,尤其上心,玩具、吃食、零花錢,沒斷過。

鄉裏們看不上姐夫,跟姨媽抱怨:“那人完全跟你姑娘不在一個生活層次上,沒要求,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不叫日子,太土了,真的太土了。”

姨媽氣極了就罵那些人:“你們是看不得人家過好日子吧,你們還想要怎麼辦!你們還要折騰誰!”

後來街坊四鄰又傳言說表姐在足浴城認識了個人,挺有錢,經常開車接送表姐,還來過姨媽家。這些,表姐夫好像也知道一點風吹草動。

記得有一次,我在姨媽家裏,表姐夫正在認真地掃院子,門口忽然開來一輛黑色的別克,表姐從裏麵下來。我注意到表姐夫的表情,他看一眼車子,看一眼天然無害的表姐,直接扔了掃帚,進屋去了。

唉。

可是,表姐夫跟表姐也就那樣湊合著過。

我也不知道表姐的真實想法或者實際期許,隻是在心裏單純地希望她能夠幸福一點,快樂一點,在生活上過得好一點。不要記恨從前的人和從前的自己,也不要懷疑未來,認真朝前走。罐子破了也不能亂摔,補起來,有時候,比新的都要好。

時間變遷,流言四起,表姐不解釋,或者說壓根兒不知其由。表姐夫也不問,一心一意地在婚姻和家庭生活中配合對方的步調。結婚好些年,時有爭執,也互相遷就著過了。兩個人一起在表姐夫貧窮的老家蓋了嶄新的房子;帶著唯一的女兒在各個景點留影。表姐坐在表姐夫的摩托車後,朝我招手:“二崽子回屋去,不要送了,一會兒你爸媽把你鎖家裏不讓你出來耍了……”

過年的時候,表姐夫在我家喝酒,有些醉,吐了一床單,表姐守在他跟前,一會兒遞一杯水,一會兒幫他拍拍背,嘴裏不停地責怪:“你不能喝就不要喝,逞什麼能,吐得滿地都是,還不得我洗,連自己都管不住,真是的……”

我從門口路過,不覺停住,默默聽了一會兒,才邁開步離去。

禍兮福之所倚。在經曆過那麼多苦難後,表姐能重歸妻子這個位置,找到一點“愛情”的定義,不可不說是一個意外。這些意外,有時更像是一種造就。能把這種意外過成日常的人,還有什麼挨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