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你到底知道什麼?
在我愕然之間,白問鼎倏忽而至,我這才意識到,我竟然把自己的所想說了出口:“……選錯了材料……”
原本他的表情就帶著三分清冷,此時離得近了,更是滲出淡淡寒意來,使我有如坐在寒風凜凜的山穀,浸骨的寒意穿過衣裳浸入。
“選錯了材料?”他淡淡一笑,“可這世間萬樹成林,哪會有那麼多的良木?”
他的微笑襯著廣袖上冰涼的金線,帶著些淒冷,這淒冷如一把利刃,刺得他自己鮮血淋淋。
就如匠人侍弄多年的盆景,某一日不得不將它連根拔起。
“皇兄,這皇位沒人和你爭,這批東西,也是為了定周江山穩固,為何你要獨斷專行?”白冪放棄了抵抗,終於道。
他的答話讓白問鼎將寒意森森的視線轉向他,讓我鬆了一口氣。
這是屋內所有人的疑問,白冪是皇帝的養子,沒有可能繼承皇位,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使定周新朝穩固,可白問鼎為什麼就老拆他的台呢?究竟靈萱公主掌握了他什麼秘密讓他不顧所有?
“父皇一向欣賞你,本太子不會忤了父皇的意,幸而這春日遲遲還有一樣好處,藥效隨藥劑量大小調節,功效不同,等本太子登上皇位,你便陪著太上皇他老人家在後宮怡養天年,忘卻所有的憂慮煩惱,到時候,連本王都會羨慕呢。”白問鼎笑道,“本王太子發現,在山穀的那些日子,雖是假扮的,但你年少無知的樣子的確討喜得多。”
他要使白冪變成廢人,如他的寵物。
我轉眼往白冪處望了過去,期望這白問鼎說的不是真話,這所謂的春日遲遲沒有那麼大的功用,可我望見了白冪白中帶青的臉色,以及他僵直不動的身軀,我的心沉了下去。
這一次不是假的。
春日遲遲,藥效隨著藥劑量的大小有所不同,但這屋裏越來越濃馥鬱得使人窒息的香氣顯示出藥效的非同尋常。
難道正如白問鼎所說,我們這一屋子的人真會變成智障之人?
我正感覺絕望,忽然間聽到屋子外有弓弦錚錚之聲,才想著白問鼎難道下了雙重殺意,既下毒又用箭嗎?
忽地,如有千萬個青瓷杯子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爆炸聲起,木屑橫飛,巨大的氣浪將屋子裏帷紗吹得飄到了屋頂,等得一切聲平浪靜,滿屋的香氣已然消失殆盡,四周圍木製的窗欞都已經粉碎,有晚風從四麵八方湧了進來。
我的耳朵被那巨大的聲響震得好半天聽不到半點聲音,隻在塵木飛揚之中,看清白問鼎的臉色變成了鐵青。
“無量尊佛……”隔了良久,那觀主合十從房門口緩緩而入,她的身側,是那位我們久未見麵的交趾國王子耶律齊。
思及他們之間複雜的恩恩怨怨,我弄明白了一件事,這觀主顯然不服白問鼎的管轄,當然白問鼎也不把她放在眼裏,隻怕他登上了皇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觀主連根拔起,為了自保,觀主於是提前造反。
她的同盟還是交趾國王子耶律齊。
她一進房門,首先走到靈萱公主的床上看了看,又合十宣了一聲佛,上前給理了理靈萱公主淩亂的衣襟,一聲歎息:“你放心,這世上沒有守得住的秘密。”
我不認為她有那麼好心,反認為她在確認靈萱公主到底死沒死……隻有狠狠地往別處想,我才能抑製住自己不朝她躺著的地方看,不想及她以往在村頭賣五福丸子的樣子。
白問鼎淡淡地道:“觀主當真忙碌,什麼事都要插上一手。”
那觀主抬起眼眉,一甩拂塵,笑了笑道:“太子殿下,寧親王如若有難,連本觀都脫不了關係,本觀不得不出手相助。”
我發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雖然她嘴裏說是為了寧親王而來,但從進屋到現在,她的視線環視周圍,但卻從來不往白冪那裏望,就仿佛那裏是一介虛空,隻有黯黑深洞。
莫非他們生為同行,同為特務頭子,但各屬一派,為了在武崇帝麵前爭寵,所以互相猜忌?互相仇視?
可我觀察白冪的樣子,以他臉上平靜無波的表情來看,他根本和這位觀主沒有什麼交集,當然,他臉上一向都是平靜無波的,連泰山在他麵前炸得粉碎也平靜無波。
既然是觀主控製住了室內,那麼白問鼎在外的兵馬又被人拿下了,正所謂世間風雲變幻,風起雲湧,勢局的變化也是如此。
此時,耶律齊微閉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龍涎、肉桂、檀香、安息……夾一兩種香味不是很特別的其他物種,其功效卻比我朝進貢的幻玉更有效果,太子殿下花了不少心思吧?”
白問鼎聽他一語道破,卻毫無慌張,反而在當堂的椅子上坐下了,淡然道:“耶律王子說什麼?怎麼本太子反而不太明白了呢?”
“那一兩種特別的香味雖說一般人聞不出來,也察覺不到,但武崇帝不是傻子。太子殿下,您太急了,要知道欲蓋彌彰,反而會弄巧成拙。”
“你以為父皇會相信你們?”白問鼎輕磕桌麵,微微一笑。
耶律齊也笑了:“太子殿下……您的移形換影,欲蓋彌彰,雖然高明至極,但除了靈萱公主外,也不是沒有人知道的。”
他的語音原本就夾雜了些異地口音,此時拉長了聲音來說,聽起來更是古怪,讓我想起他在山穀扮成老夫子的樣子,也不知道那時他正常的語調從哪來的?
移形換影,他用了這麼奇怪的詞語?我的心忽地跳了一下,轉眼朝白問鼎望了過去,隻見他臉色忽青忽白,眼神之中竟有了一絲膽怯。
我以為我看錯了,想再瞧清楚一些,他的神色又自若如平常的樣子,讓我以為我真的看錯了,可眼睛餘光到處,我看清了身側的衣裳起了陣陣漣漪,他竟在發抖?
這幾乎是在他身上不可能發生的事……我隻看過他的冷漠殘忍,看過他的淡漠超然,看過他將人當成被利用的工具,看過他視人命如草芥,但從來沒看到過他害怕發抖。
什麼樣的內情,將他逼成了這樣?
我忽地明白,為什麼靈萱公主會死,會讓他不顧一切地想要殺人滅口,這個讓他害怕的秘密已讓他不顧所有。
“你到底知道什麼?”久未開口的白冪忽然問道,他的視線直指那觀主,“參曹外府又知道什麼?”
那觀主垂頭不語……隻有在我這個角度才看得清楚,她在閃躲著他的注視。
為什麼?
“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耶律齊笑了笑,“原本本王想著那一次在山莊之中,就把太子殿下留了下來的,哪知寧親王到底運籌帷幄高本王一籌,將太子殿下救了,本王其實這也是在給寧親王一個機會,要知道江山易主,人之常情,哪知寧親王絲毫不領情。”
他拍了拍手,從門外走進一人,烈焰一般的紅裳,如門變成了一麵銅鏡,白問鼎從鏡中走出來……這竟是那消失了多日的白問鼎的影子,夏添。
唯一知道他真正身份的方法,是觀察他的眼神……果然,無論他怎麼控製,他的眼神還是往夏菡那裏飄了過去。
夏菡自是不知道的……她回了他一個略有些厭煩的表情。
“你給寧親王說說,你替太子殿下當影子的那些日子,替他做了些什麼?”
夏添環視周圍,拱了拱手,向白冪行了一禮,白冪淡淡地道:“他是他的替影,這些本王早已知道,皇兄是太子,身份貴重,有如此安排,也莫可奈何。”
耶律齊笑了:“的確如此,我父皇還十幾位替身呢,為防人暗算,每到一處,就派那替身替禍,可從來不會叫替身為他安撫宮內妃嬪,混淆皇室血脈。”
聽到此處,室內眾人不管坐著能動的,還是不能動的,全都臉上露了訝然之色。
白冪更是失聲而呼:“你說什麼?”
“寧親王還記得太子殿下那未滿月就夭折的小皇子吧?太子殿下一共娶了兩位妃嬪,林太宰的女兒被封為孺人,太子太傅沈學吟的女兒被封為良娣,可兩位都多年未孕,更備受冷落。沈學吟那老家夥哪是好相與的,自家女兒受到冷遇,他自不罷休,他官職至太子太傅,是太子的師傅,自是有辦法讓太子就犯。那一年,沈良娣就十月懷胎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可還沒等滿月,那小公主就莫名去了……夏統領,你來告訴寧親王,這到底是誰的孩子?”
他的話如陣陣驚雷,在這屋子裏回響,讓我隱隱猜出了前因後果,但具體要想得清楚明白之時,腦裏卻如一團迷霧。
還沒等我想得明白,夏添臉上愧疚一閃而逝,他望了望夏菡,踏前了一步,垂頭道:“寧親王,屬下罪該萬死,可他以屬下至親之人性命相脅,屬下不得不從。”
他的承認讓白問鼎臉上全沒了半分血色,呼嘯聲起,他身邊的茶杯行如利箭,倏地往夏添那裏砸了過去,有兩指從側邊倏忽而至,夾住了那杯子。
耶律齊慢慢地放下那杯子,用杯子裝了杯茶,放至唇邊飲下,淡淡地笑道:“太子殿下,如果您聽得不耐煩,何不自己說出其中緣故?”
月光照射之下,白問鼎左手按於椅腿,已然泛白:“夏添,你再也不顧你的家人了嗎?”
夏添轉身向白問鼎恭敬行禮:“屬下自然是要顧著屬下的家人的,太子殿一向照拂屬下,屬下怎麼能忘了?正因為如此,屬下才想明白了,隻有當這一切真相暴露於天下臣民之眼,屬下才能擺脫太子殿下的照拂。” “是嗎?”白問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