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意外的噩耗,在某一階段幾乎擊垮了她。這是她的初戀,也是她第一次勇敢地追求婚姻自由獲得的愛情,然而卻這般倉促地幻滅。由此,她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傷痛中,好長好長時間無法走出。
時隔18年,她還有著這樣的回憶:“到了第十八年紀念的今天,也許輝的家裏早已忘了他罷?然而每到此時此際,霞的愴痛,就像那患骨節酸痛者的遇到節氣一樣,自然會敏感到記憶到的,因為它曾經摧毀了一個處女純淨的心,永遠沒有蘇轉。”
也許,正是這樣兩個在愛裏有傷的人,他們的靈魂才可以彼此撫慰,進而迸出激烈的愛之火花吧!
兩地書,一世情
從1925年3月第一封信開始,到7月間,他們之間已通信達40餘封。
在信裏,流淌著的共同的理想和信念中,他們之間愛情的火花漸漸迸發直至綻放妖嬈。終於,在許廣平《風子是我的愛》的誓言裏:“不自量也罷,不相當也罷,合法也罷,不合法也罷,這都與我不相幹!”他們攜手在一起,決定走完這不短也不長的人生。
那是1927年10月3日,她和他同到了上海,結束兩地書的牽掛,開始了共同的生活。為了表示對朱安的尊重,她親自將“與許廣平女士以愛情結合終成伴侶”改換成了“與許廣平同居”6個字。
而那一年,他已46歲,她僅僅28歲。
但是年齡的跨度,不是愛情的障礙,真正的愛情可以超越一切,包括年齡,包括家庭,包括金錢。
婚後的日子,真美好。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學生,更是她的良善的賢內助。他們的感情,超於一般夫妻之上;她仍視他為嚴師,崇拜著、景仰著;在他們共同生活的日子裏,恰逢他正被國民黨反動派通緝與迫害。為了他的寫作,她這個出色的助手是千方百計地為他查找資料和參考書籍。她成了他第一個讀者和批評者;她為他抄稿,與他共同校對;他重要的談話,她會留意記錄和整理,以便編輯成書;對於他的文稿,她更是小心翼翼地保管著,哪怕是棄之的片頁,她也會刻意保存下來。
除了此,她還是個特別出色的主婦。
為了免他受幹擾,她無微不至地照料他的生活、起居、飲食;為了不浪費他有限的收入,她精打細算,親自做棉鞋、縫製衣服,若有客來,她還會親自下廚。她的體貼,曾讓他向人如此感慨:“現在換衣服也不曉得到什麼地方拿了。”
該有多幸福,才會如此炫耀地感慨給友人?尤其是他這樣一個含蓄的人。
生活的情調,仍是有的。在某些晚飯過後,他們會不立即工作,而是關掉燈,坐在屋子裏,借著灰黃的路燈投射過來的光亮,相對聊天。或者,他據案寫作,她則坐在邊上看報或者做手工,稍感疲倦時,便放下手頭的事兒,一邊飲茶,一邊聊天,或者吃些零食。再有,他們或會選擇去外麵散步,或一起看畫展,抑或去看場電影。並且,為了照顧她的近視,他還會刻意地每次都買最好的座位。
最好的婚姻,就是這種狀態了吧。不要什麼起起伏伏、驚天動地,唯要這種相濡以沫,共聞花香的小日子。
多美好!
最美好的事情,是他們的兒子海嬰的出生。
對他而言,也是老來得子了,這歡喜應勝過人生裏任何一次喜悅。
那日,當她感應到陣陣腹痛,年近50的他不顧因過度勞累而有些許發熱的身體,趕緊把她送到醫院。當中頗有曲折,她是難產,當醫生征求他的意見是留小孩還是留大人時,他毫不猶豫地說留大人。所幸,在經曆了二十七八個小時的陣痛後,孩子和大人皆平安。他覺得是這樣的幸運,第二天,他便滿麵歡喜地拿著一棵小巧玲瓏的鬆樹來到醫院,把小鬆樹輕輕地放在了她床邊的小桌子上。
翠綠、蒼勁、孤傲、沉鬱,素來是形容鬆樹的,這一次他用了象征著自己的性格,又象征著剛剛降生的新生命,還象征著他們這個家庭新生活的開始。
他為他起名海嬰,因為愛,倒也沒摻入任何寓意,隻為起個名字,若是他大了不喜歡可以根據自己的喜歡來更改。
於他們相識十年裏,他為她寫下:
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
聊借畫圖怡倦眼,此中甘苦兩心知。
隻是,幸福的日子太短了。1936年10月16日清晨,他徹底長眠於上海。而這一年,她才38歲,而小海嬰僅僅7歲而已。
許多過往,成追憶,再難尋。
他們從相識相戀,到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也全然體現在了名曰《兩地書》的文字裏,也詮釋了他們的一世情緣種種。
尾篇:
1936年10月19日,這是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同她不舍訣別:“忘記我,過好自己的生活!”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遺言。
於悲痛中,她為他寫了一首挽詞:
魯迅夫子:
悲哀的霧圍籠罩了一切。
我們對你的死,有什麼話說!
你曾對我說:
“我好象一隻牛,
吃的是草,
擠出的是牛奶,血。”
你“不曉得什麼是休息,
什麼是娛樂”。
死的前一日還在執筆。
如今……
希望我們大眾
鍥而不舍。跟著你的足跡!
深愛他,視他為天為地的她,斷然做不到“忘了我,過好自己的生活”而是篤定地:“等我終於整理了你的書稿,終於養大了海嬰,便也來尋那安靜的去處。”所以,在他去世後,她克服了重重困難,不遺餘力地保護著他的著作,甚而因為此遭受了日本憲兵隊兩個多月的酷刑。
曾經,他在逝世的前一年對自己的文學創作有著這樣的總結:我從在《新青年》上寫《隨感錄》起,到寫這集子(《且介亭雜文二集》)裏的最末一篇止,共曆18年,單是雜感,約有八十萬字。後九年的所寫比前九年多兩倍;而在這後九年中,近3年所寫的字數,等於前六年。
是的。在他最後的燦爛成就裏,她是功不可沒的。
所以才有人說:“他若是一株橡樹,她便是近他旁的一株木棉!”
而那一本流傳於世的《兩地書》,更是讓我們看到了一代文豪,在生命的最後十年裏幸而有她,才享有了讓人萬千豔羨的愛情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