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他很快回信了,並且超乎她的預料,還是洋洋灑灑兩千字之多的回複。在信裏,他像個久違的老友,或者熱心的長兄,道出了自己是如何“在這世上混過去”的方法,探討了關於學校和社會黑暗的問題,提到了人生的兩大難關——歧路和窮途。不過,在收到回信的歡喜裏,她有了誠惶誠恐,這是因為在這封信裏她看到了他對自己的稱呼——“廣平兄”。她覺得自己愧不敢接受這稱呼,於是回複了自己的疑問:“當我拆開信封,看見箋麵第一行上,賤名之下竟緊接著一個‘兄’字,先生,請原諒我太愚小了,我值得而且敢當為‘兄’麼?不,不,決無此勇氣和鬥膽的。”

他看後,耐心底講了自己用“兄”字的含義,原來,他在給老朋友、舊同學或者他的學生們寫信時,都是稱對方為“兄”的,是為了顯得親切些,而並不含有任何“哥哥”的意思。所以,讓她大可不必“一見而大驚力爭”。

看此,她才釋懷,並對他的景仰更深一層,另外,在他的麵前更顯露了自己活潑調皮的一麵。她會在信中自稱為“小鬼”,言說著“先生寫兩個‘山’字那小鬼也不去,燒符也沒用,先生還是沒奈何的破費點光陰吧!”而他,是甘願為這個小鬼破費光陰的,他不但以極其高的頻率和她通信,還時常為她寄去《語絲》、《現代評論》等刊物,指導她寫文章,還替她在自己主編的《莽原》中發表。

調皮黏著他的小鬼,由此“在寂寞的空氣裏,不知不覺地發生微笑”。

愛情也在這微笑裏,滋生蔓延開來。

就如她自己說過的:愛情的滋生,是漠漠混混、不知不覺的,不曉得怎麼一來彼此愛上了。

都曾是愛情裏有傷的人

在認識她之前,他生命中有兩個女子鐫刻於心。

第一個是他的表妹。

小時在外祖母家,他常常和這位表妹一起玩耍,是被家人認可的一對青梅竹馬。兩家的父母也很樂意結這門親事,可是就在提親之際,他們在合八字的時候卻出了問題。據說,她的屬相完全和他的相衝,並且嚴重到結婚後會克死自己的丈夫。

這一下,可嚇壞了他的母親,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提這門親事了。而表妹的父母見周家遲遲不再提親,無奈之下隻能將自己的女兒另許別家了。可惜的是,沒過多久,這位女子就含恨病死,臨死時她對服侍自己的老媽媽道出了原由:“周家明明是來議過親事的,怎麼後來又不提了呢?我到死也忘不了這件事。”

因為愛而不得,女子多過不去自己那一關。

他們,終成了陰陽相隔的兩個人。這之後,年紀尚輕的他,在鬱鬱寡歡裏將全部心思都付諸於學習了,很快便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並獲得了公費留學日本的資格,踏上了異國求學的道路。

就在他出國之前,他的母親竟未得到他的同意就擅自做主為他定下了一門親事。在愛情的失去裏,他有了萬分的不滿,多次要求母親退婚,然而母親固執,絲毫不理會他的抗議,反而多次催促他趕緊回國完婚,最後還生了這樣的一計,給遠在日本的他發了一封寫有“母病危,速歸”的電報。

無奈之下,他急匆匆從日本趕來,卻發現家裏張燈結彩一派喜氣,原來母親是在給他張羅婚禮。再生氣,也抵不過一個孝子的服從,他最後還是放棄所有想法跟一個未曾謀麵的女子結了婚。這個女子,就是朱安。

朱安,也是不幸的女子。在他們婚後第3天,他便急匆匆離家回到了日本。而在此後的幾十年裏,他即便回來同她住一個院子,也未曾同房過,他們始終隻是名義上的夫妻而已,而她做足了一輩的“活寡婦”。

她不是不好,隻是不能入了他愛情的心。多年裏,她始終是一個他們周家賢良的妻。對周家,她盡到了一個主婦的責任,將他的母親服侍得很好,將他們一大家子的生活也打理得井井有條。不過,於他,始終是母親強加給自己的一件不甚美好的禮物,他對她也就隻有“對於她,我隻有贍養的義務,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是的,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愛她。

他也明白她的無辜及苦,然而愛情是無法用同情來換給的。所以,很多時候,他待她真是冷酷。他盡可能地避免和她有任何接觸,也很少同她直接說話。曾經,朱安給他做過一條棉褲,他早上出門沒注意就穿上了,結果知道了這是朱安做的,竟二話不說脫下來丟到了門外,再也不穿。

這樣的委屈,讓朱安道出了悲涼:“我好比一隻蝸牛,從牆根一點一點地往上爬,雖然爬得慢,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量爬了。”

而這樣的他,漸漸在內心長出堅硬的痂,難看卻固執地讓它將自己包裹起來;他的愛情的心海裏也漸漸失去了水分,成了一片荒瘠的沙漠。

在他經過了近二十年的孤寂之後,有一條清澈的溪流湧入了他心海。

這股溪流,還不是她許廣平,而是一個叫馬玨的校花。馬玨極美,被譽為北大的校花,頎長的身條,清麗的麵容,很是吸引人。他們的交集,是從馬玨15歲寫的那篇《初見魯迅先生》的文章開始的。隻是他們的緣分還是淺的,隔著了許多的歲月,也隔著了許多的無法跨越的人情世故。馬玨的父親是馬裕藻,是跟他一起在北大任教的同事,平日裏關係走得還蠻近。這樣的兩人,即便有了愛情的心緒,也是會被光陰和人情限製不前的。

即便是這樣,馬玨在他心中的愛之地位是不可抹去的。在他的日記裏曾有著這樣的記載:夜,得馬玨小姐信。要在心裏有了怎樣的分量,才會如此牽掛於心並用筆觸記錄下來呢! 不過,對於馬玨,他心內再是愛意翻湧,也隻僅限於默默的關懷和心內的欣賞而已。在愛裏,始終他都是一個內斂的人,做不到主動。這也是,為何後來主動的許廣平可以入了他的一顆愛情的心的緣故吧!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們會互通書信,他還會贈書給她。在他心裏,她是被揣著嗬護著的,得知她生病,他會不安好久。隻是,馬玨對他產生的感情還不是強烈到非他不可,不久她就嫁人了。不知出於什麼緣由,她並沒有告訴他,在又一次贈書時,提到她,才從朋友那知道她早已出嫁。他心微涼,說:那就不贈書了吧。

他請朋友處理了那本準備送給馬玨的書。此後,他們再沒有聯絡過。

這一次,愛錯,應該是受了不小的傷的吧!

而許廣平,在與他相逢之前,也有過一段傷痕累累的愛情。她曾和同鄉兼表親的李小輝相愛。李小輝本來是打算去法國勤工儉學,因為錯過了考期,便進了有她在的北京大學。在一段短暫的相處裏,兩人的感情有了質的飛躍。隻是,沒多久許廣平不幸傳染上了猩紅熱,李小輝因為經常來探視她,自己也被傳染上了。結果卻是令人悲傷不已的,許廣平得以痊愈,他卻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