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1 / 3)

長陽城地處偏北,冬季是比其他地方要早些,連帶的風雪都要比其他地方更盛。不需幾日,整個王府已淹沒在一片雪白之中。唯有綴著的點點不同色冬梅,讓人覺得有些生氣。

平西王府上已撤去了春節的熱鬧,冥燈從府外一直點到了府內,鋪天蓋地,整個王府隻剩下了黑白兩色。婦人兩眼通紅,跪在祠堂內,手裏握著黃紙,一張一張遞進跟前的火盆裏。楊瑾安靜的跪在邊上,眼睛看向祠堂中央那個新添的木牌,那是吳楚的平西王,百戰百勝的鎮國將軍,萬民心裏的英雄,也是他的祖父。

平西王的死訊是在兩月前傳回陵京的,楊瑾還在與郝家的小公子鬥蛐蛐,被外公擰著他的耳朵給拎了回來。死訊傳來平西王府已經亂成了一團。楊瑾親爹早逝,府裏能做主的隻有他娘親溫婉淑。人如其名,溫婉淑賢淑溫婉,平日裏說話和和氣氣,連提高聲調都不曾。

此時那個溫柔慣了女人,頂著繁複華麗的發髻,身著盛裝,站在吵吵鬧鬧的庭院裏,冷著張臉大喝道,“嚷什麼嚷,老王爺去了本王妃還在呢。”楊瑾隱隱明白,隨著祖父的去世,許多的事已經與從前不同了。

“太後駕到。”

楊瑾與溫婉淑當即起身朝著進到的屋子的女人恭敬的行了個禮,女人輕輕掃了眼兩人,目光又移到那木牌上,“平身吧。”語氣裏不帶絲毫感情。楊瑾扶溫婉淑站起來,看了那女人一眼。

這是楊瑾第二次見到太後,依舊是繁複雍容的高髻,端莊華貴的衣服,比起初次的“驚豔”,已是低調了許多。

可楊瑾依舊是不喜她。

他忘不了迎他祖父屍身回家的那天,聽到消息他跟著溫婉淑迅速趕到城門,城門邊上已經先來了人。為迎平西王屍身回府,伺候的宮人皆換上了白色或黑色的喪服,連成一片,襯著漫天漫地的雪,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黑白。在這黑白的盡頭,一人一襲紅衣,站在風裏,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溫婉淑拉著他給那個女人行了禮。楊瑾才知道原來這女人就是祖父的妹妹,當朝的太後。心裏暗自欷歔,“不愧是吳楚最尊貴的女人,這衣著真是不羈。”

當時太後看都沒看兩人,淡淡道,“到一旁候著吧。”

兩人應著退到了太後身後一處。

等了片刻,淵帝也到了。

溫婉淑拉著楊瑾再行禮。

意外的淵帝沒有太後那麼大的架子,與溫婉淑好一陣問候,時間在談話中悄然流逝。遠處傳來了陣陣哀歌。

白色的靈幡在寒風的肆虐下獵獵作響,和著悲戚的哀歌,鋪天蓋地而來,哀慟天地。平西王途經千裏終於回到了安陽。

送靈的隊伍很長,平西王的棺柩卻是行在最前方。

裹著素白的長紗的黑色棺木,陰沉得楊瑾胸口有點發緊,他恍然,那裏躺著的是他的祖父,該是同外公一般親近的人。

外公不止一次與他說過,在他記不清楚的那些年歲,他的祖父是如何如何的疼愛他。

娘親也常與他說,溫家接連三代都是文豪大家,且不說祖上如何,論起他外公在先帝時候的就是出了名的才子,先帝親封的狀元郎。如果不是她生成了女兒家,定也是個探花郎官。可到了楊瑾這裏,功夫底子是一頂一的好,但是說起文章,不要說什麼狀元,但凡街上到學堂學過幾日的,都比他強得多。若不是他身在邊疆的祖父常年寫信好話歹話的“寬慰”他外公,暗裏縱容著,指不定楊瑾要吃多少板子。

靈柩越走越近,楊瑾想上前看看他素未謀麵的祖父,腳還未動。站在他們身前的太後已經踉蹌著走了上去,雪已積得有些厚,她身下裙擺上綴著的繁複珠翠頓時成了累贅,幾次險些摔到地上。

紅色拽地長裙逶迤滿地,皚皚白雪,豔麗得觸目驚心,又是那麼的單薄悲涼。

太後走到了靈柩下,眾人忌憚她的身份,把靈柩放了下來。她輕輕撫上那人的麵額,用衣袖為他擦去留在麵頰上未除去的血漬。四周安靜的無一人出聲,坐在平西跟前的太後自顧的說起話來,“早想為你那麼做了。你可知道,你第一次出征時,你王妃為你撫額時候,我有多妒忌她。如今……如今終是為你撫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