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半生時光,不是馳騁於沙場就是忙碌於朝堂,跟家人這樣長時間相處的機會實在不多,如果條件允許,他當然想親自教導、提點自己的兒子們,可惜他做不到!如今兩萬大軍正在前線與十萬敵兵對持,敵我實力如此懸殊,朝野上下有很多人都不看好這場戰役,不知道暗地裏有多少人已經在規劃失敗後的出路,連他自己也沒有太大的把握,但他並不畏懼,也不能畏懼,因為這一仗的失敗對其他人來說有很多種可能,對他來說卻隻有一個結局。這一仗,他必須打贏!前方軍營還有大把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趕赴戰場的日期已定在了明天。所以他把兒子們挨個數落了一遍,也算是出征前的一個交代吧。
眾公子們全都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隻有四歲的曹據,一雙眼睛骨碌碌看著麵前的糕點,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
“來吧,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今天是過節,不用太講規矩。”曹操看見曹據的模樣不禁失笑。
眾人於是探身動手,各取所好吃喝起來。
曹操端了一杯菊花酒,輕輕抿了一口,含笑道:“今日重陽,賞秋飲菊。為父便以秋為題,考一考你們有沒有好好學習功課。”
一聽是考文的,曹彰咬著半嘴重陽糕,極不情願地“啊”了一聲。
曹操直接無視了曹彰的抗議,繼續道:“規矩就是:每人說一段話,可以是你們學過的詩文,也可以自己創作,但要跟‘秋’有關。嗯,按長幼次序,先從丕兒開始吧!”
曹丕略一思索,朗聲吟道:“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曹操點頭讚許:“很好!孝武皇帝的《秋風辭》,大氣磅礴。入題!下一個是……彰兒。”
曹彰雙手互搓,愁眉緊鎖,嘟囔道:“父親,容我再想想……”
曹操微微搖頭,也不再為難他,望向曹植道:“植兒,你來說。”
曹植把挺胸直腰,昂首緩緩吟道:“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嗯,出自宋玉《九辯》,植兒過關!下一個……彪兒。”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曹彪不假思索,張口道來。
曹操略顯詫異:“嗯,看不出來彪兒平時孤僻木訥,卻有如此敏捷的才思,很好!此句出自《九歌》,可以過關了!”
不料曹彪老老實實答道:“昨日張先生剛剛教授過,所以彪兒記得。”
眾人大笑,曹彰一拍大腿怪叫道:“哎呀,我怎麼就沒想起這個啊!”
曹操臉一板,瞪眼道:“那現在輪到你說了,想好了嗎?”
曹彰高昂的頭迅速垂下,腆著臉低聲道:“還……還沒……”
曹操低哼一聲,轉向曹衝柔聲道:“衝兒,到你了。”
曹衝眼望亭外湖麵,隻見蓮葉片片,蓮花將謝,稍作沉思,輕聲吟道:“日遁秋雲陰,湖水清且深。何用通音信,蓮花玳瑁簪。”
曹操一怔:“衝兒這詩,為父竟不知出處!”
曹衝道:“孩兒已知父親即日遠行,故有感而作。”
曹操大為感動,麵含微笑輕拍曹衝肩膀:“好,好!衝兒才情卓絕,為父甚喜!甚喜!哈哈。”
曹操感動的,不是這首詩所體現的曹衝文采,而是字裏行間所包含的濃濃親情:太陽暫時被秋雲遮蓋,就像父親暫時要離開我們;湖水清澈而深邃,就像父親對我們的恩情。離別的時間裏也不用通音信,因為我看到這湖麵的蓮花,就會憶起父親今日所戴頭飾(玳瑁簪)的模樣,仿佛您一直都在,從未離開。可惜,因為曹衝後來的人生巨變,這一首蘊含父子親情的詩傳到後世就變成了“作者不詳”,而且被改動了一個字,又被曲解為表達男女之間愛情的作品。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硬說“玳瑁簪”是代表愛情的特殊物品,事實上玳瑁簪乃是男人頭飾,所謂“徐陵筆硯珊瑚架,趙勝賓朋玳瑁簪。”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就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