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夢江湖·初見時大同（一）》
【冷眼】
二月的河套，依舊寒風凜冽。
這一夜，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
烽火之後的城池，唯餘哀嚎與血腥蔓延。街上已破敗不堪，屍橫遍野。
“大同？嗬！”一個身著絨織長袍，頭戴氈帽的人冷眼看著這鐵蹄踏過的蕭條。他手中大刀緊裹，疾疾走著。
這兒，便是大同府，位於晉蒙之界，古來難得大同。大明的鎮守總兵，已於日前戰死，如今兵將自顧不暇。韃靼部的俺答，又入城搶掠，無人擋得住他的鐵騎。
幾個韃靼人騎馬，攔住了街道，擋著那人去路。若非他衣著得體，步履自若，韃靼人弄不清楚他的身份，隻怕他此時早已被鐵蹄踏過。他抬頭看了幾個韃靼人，也不說話，自顧取下氈帽，露出那剃頭蓄辮的發式。
他是女真人。女真部在蒙古治下，自然不會被韃靼軍隊為難。幾騎人馬扭頭離去，胡亂奔踏。
在街道中，有一位母親已被殺害，她的兩個兒子跪在屍身旁邊哭泣。那個大的，約有十三四歲，小的隻有五六歲模樣。
鐵騎如潮奔去，眼看便要將兩個小孩踏爛，可絲毫無勒馬之意。
那個滿人看著，眉頭微皺，提刀的手握得更緊。
十丈！
五丈！
三丈！
小孩終於被馬蹄聲驚到，從悲痛之中抽回現實。兩丈！
那個大的小孩推了弟弟，把他推得跌倒，倒在路旁厚厚的積雪中。一丈！
避無可避，小孩被一匹馬頂出半丈，繼而慘叫聲刺破夜色。
鐵騎過後，滿人緊走幾步，到了小孩身旁，以手探了氣息，平靜地對那個弟弟說道：“你哥活著，躲起來、帶他。”身為異族，他的漢語已算可以。
女真人起身，瞥了一眼小孩那被血染紅的雙腿，徑自朝著鐵騎離去的方向走去。
【初見】
總兵衙門的匾額，已經掉落，落在青石台階上，任人踐踏。此處，似乎已無活物，朔風嘶吼著宛如來自幽冥的悲號。
方才那幾個騎兵，在不遠處搜查，不知在搜查什麼。
那人四顧無人注意，便大步流星般踏進了總兵衙門，輕車熟路地往後院而去。
殘敗的後院書房，門窗幾要脫落。他推門進去，雙目掃過一圈，目光落在平整的書桌上。書桌有暗格，他並不能洞察如此細微的存在，但他事先已知道暗格所在。
暗格之中，有鐵鏈鏈動機關，將一麵牆壁分開，露出密室。
這是他此行所求。
此時，他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粗獷而疲憊的麵容，使這一笑顯得格外難得。
女真人方才踏入密室，忽有一根棍子敲下，卻被他牢牢抓在手上。細看，那不是棍子，隻是扁擔。扁擔的另一端，握在黑暗中一個蓬頭垢麵的老婦手中。老婦衣衫襤褸，似是仆人打扮。
“是我！阿圖。”
“你這賊子，害死我家藍大人，我打死你！”老婦人搶了扁擔又是一下。這一下，那人沒有去擋，亦沒有躲開，頭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下。
他沒有麵目躲避。
為朋友所信任，以命相托，以大同府萬千黎民博一場永安。但他輸了，負了朋友相托，致使其血染沙場、馬革裹屍，致使今日城中哀鴻遍野！
他靜靜地看著老婦人，血從氈帽裏流了出來。他取下氈帽，可以看到那半瓢光頭上被砸出一道寸許的傷口。
“抱歉。”女真人拭去臉上的血跡，道：“藍總兵死，我、答應過他。我要、帶走一人。”說著，他伸手指著蜷縮在密室角落的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幾乎隱藏著黑暗中，但他還是看到了她。她不過十歲模樣，隻著一身藍色的大袖對襟褙子，縮在角落裏，眼中滿是驚恐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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