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嘎吱聲,像是扭轉氣氛的鑰匙。
進來的人不是守衛,而是宿雨。
“你在啊?剛好,幫我查一下兩年前那版關於陳絕七的抄本是誰送來的。”
“是。”
看著宿雨退出去的側影,步明城已經沒有開始的沉鬱,而是轉而好奇那個寫出“莫嗔其瘋”的人。
大寒。成都。客棧。
今天肖神看起來有些不開心。
他從來沒有在這個季節不開心過,以往他都待在家中修身養性,賞花,喝酒,叫上朋友上暖香閣敘舊……今年是個例外,他本該啟程北上,卻在半路遇上了個小丫頭,被坑被騙,轉而西遊,碰上方薔薇,玩得盡興了,又扯上玄機會,這會兒子是越走越南了。
他的家又在東京,當地的名門望族,家大業大,族中人丁興盛,可少了誰都一目了然,肖神對一眾長輩從來都是又敬又怕,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用在他這個浪子遊俠身上都不為過。
今天就是玄機會的繼任大典了,晚上一結束,肖神就準備告辭。
或許這段時間他最大的收獲,在如葉身上。這個小女娃子,相處久了,簡直就跟初見兩個樣,不但通情達理,小小年紀考慮起事情來一點也不比二十多歲的人馬虎,相比起家中的一眾女眷,如葉太讓人心疼。
那麼,丫頭呢?還沒有深入了解,便要就此做別。
肖神正在想所有跟雅圖有關的事,不知為何,竟然越想越亂,自己似乎對於這個女孩一無所知,那些知道的多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猜想,從未聽誰明說過。
他站在窗口,正覺納悶,自己究竟是怎麼趟進這趟渾水的,窗外經過一個可疑的背影,是神龍閣的人。
他縱身就跟了上去。
霎時忘了之前在想之事。
一路上沒有遇上靳騰,行人漸少,拐過幾個胡同後,肖神覺得不對勁,跟上去,很容易被發現,不跟上去,就當出來遛彎兒了。
所謂無知者無畏,肖神的眉骨就透著這種無畏,像他這樣的人日後若是名揚天下,盛名中起碼有四成是膽子加運氣撞出來的。
巷子越來越窄,眼見著那人就要走到盡頭,卻在還有幾步路的地方停下,那人蹲下身去觸牆角的機關,將方磚挖了出來,又三下五除二把它們的位置都重置了一遍,因為隔得遠,肖神看不清楚具體,隻能警戒的等著。
那人當然就是陳方,話說他點完牆邊的磚頭,牆麵開始往牆盡頭移去,畫出小半個扇形,巷子不再是越來越窄,而是等寬,那小半個扇形處就是暗門,肖神看著那人進去,毫不猶疑便在暗門合上的前一秒鍾也跟了進去。
好在夠快,他到底進去了,隻是衣角被門夾住,顧不了那麼多,撕下就繼續追。
人生總有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的下個路口,有時候一轉身,就鮮有所剩。
即便是年關,神龍閣的最深處也不過冷清,這種冷清在人的心裏。所以,步明城出逃了,第一次,他沒有優哉遊哉的去赴宴,去敷衍。他突然想去一個地方,聽說,那是她出生的地方。
此行,當然不隻是為了某個人,是剛好知道了,就去。
四叔呢?他會反對閣主孤身一人獨往西南嗎?他會允許自己的清靜被一大堆的這請示那請示打破?他當然……不反對!因為這一事是他的囑托。
手下人查到了玄機會的最深處,而它究竟如何,本就是神龍閣最感興趣的,搞清楚這一點,步明城義不容辭。或許這就是剛好,剛好突然一下子,什麼都能跟她扯上關係。
孟清晨很小的時候便隨師父到過成都,那段時間教他功夫的是一個……淘氣的大叔,他和師父年齡相仿,性格迥異,算是第一個教她功夫的人。說來也奇怪,她竟從沒問過師父為什麼他們走過那麼多地方拜訪名俠隱士,唯獨師父,從沒親身教過她半點功夫。果然很多問題,一開始沒有問,就很難再開口了。
此刻,她躺在緩坡上,回想。雜亂的,亂七八糟的記憶。
她已經被困在這裏三天,再有一會兒,恐怕就該崩潰了。好在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還真走到了盡頭,那裏的路越來越窄,角落裏有一包幹糧,看起來倒不像放了很久。
清晨撒開腳丫子,樂開了花的跑了過去,拉過包袱就伸展了身子坐下開吃。要是有毒,頂多就毒死,反正再沒有吃的,她也是要悶死,累死,無聊死了。
幹糧當然沒毒,這不,孟清晨還賊溜溜樂淘淘的打著嗝呢嘛。
這麼多天來,她又與世隔絕了,見不到哥哥,見不到如葉,腦子裏能想到的除了吃什麼還是吃什麼,不幸的是,人煙荒涼地,彈盡糧絕裏,一眼望不到頭的是路,一心想不清楚的還是路,沒有食物。她坐在那裏,一邊啃饅頭,一邊回顧出穀後的自己。眼神裏沒有淒涼,沒有彷徨,好像是專注著饅頭,又好像放空。也許是出於對於這一切的坦然接受,眼下隻想好好的啃完手中的饅頭。
這麼多年,她不知道怎麼認識自己,因為在不同的時候,她扮演著不同人的不同朋友,這算不算是——永遠的不確定性與未完成?
一個饅頭啃完了,她開始啃第二個。
出路總在下一個。她還在想辦法……
周圍是冷冷的石壁,頭頂的陽光不知去了哪裏,她努力回想起七八月的風,在那些不經意的日子裏。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步明城在神龍閣的駐地客棧裏了解著地形。臘月。重慶。天氣晴。
有沒有一個時候,突然覺得心空了?
幾個月來,步明城一直有這樣的感覺,隻是現在感覺越來越淡,他在院子裏練著劍,很不喜歡這樣的狀態。
他喜歡別人說他多情,因為他尤其討厭“冷漠”。
可別人不懂的是,他確實冷漠,而華柔又太冷清。
呼晴站在窗後,看著少主開始練那套劍法——第六遍,真想打斷他,練了那麼久也沒見悟出什麼不一樣的東西,既然沒有心思,為什麼不去做別的事?
她手上拿著少林方丈出事那天的人員與分析。在查到下任主持的時候,竟然毫不意外的摸出了玄機會的探子,之所以說毫不意外,是因為玄機會無處不在,不同於神龍閣的正大光明,他們更喜歡,深藏功與名……
他走過來,自帶日光的鋒芒,晴朗的笑,全世界都應該是圍著他轉的。
可是呼晴的眼裏,是一片黑暗。她生著眼睛,卻很少用它來看東西。
和宿雨,風荷,妙音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不敢說自己就了解他們。
在步明城手下效力,她不敢說自己了解閣主。
步老四?就更不用說了。
可有一個人,跟他們都不一樣——陳方。
他不用像其他神龍閣的人一樣,一年到頭四處奔走,也不像四叔那些手下,永遠躲在你看不到的背後。他是你一眼看不穿,還能安心的呆在一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