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玄機會(中)(1 / 3)

人生最是喜怒無常,在你失意的時候少有人來勸你,等你打算接受了,轉念一想,還是拗不過那一門心思的正義。說白了,能折騰!不期待有人鼓掌,一心隻以為就快要柳暗花明……沒想到,爬出一個坑,又掉進另一個坑。

清晨原來待的屋子牆特高,外麵?就是除了頭頂幾乎什麼也看不到。

她想都沒想,覺得隻要翻過牆去,就是自由,哪知一上牆頂,切麵是斜的,一腳沒站穩,身子已經滑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翻過牆去是深溝,很深的,沒有髙床軟枕綠豆糕的深溝,知道追悔莫及嗎?就是你去廟裏燒香,要捐點香火錢,菩薩嘛,就捐十兩銀子吧,誠意到了就行,可扔進去才發現——掏出來的是五十兩,五十兩!怎麼辦?隻能麵不改色的道一聲“阿彌陀佛”……

孟清晨站在一個角落裏,剛好避著光,抬頭望了一眼天,一拍腦門兒,罵了句“路敏彤,你個王八蛋……”尾音拖了很長,畢竟氣沉丹田。

“路敏彤”是小公子的本名,可沒人知道。這時候喊出來,感覺很奇怪,似乎被罵的那個人不是師兄。

這裏是玄機會沒錯,是小公子帶她走的沒錯,可這裏不是成都,而是南川。神龍閣的人不知道。孟清晨也不知道。靳騰不知道,肖神更不知道。

如果你在夜裏睡下了,醒來看見日出是不是就覺得已是第二天?事實上,你也可能已睡過幾天幾夜,看到的也是很多天以後的太陽。

不要說孟清晨,任何一個行走江湖的人對迷藥都是敏感的,若被人下了招,醒來必定頭疼腦熱。

玄機會玄就玄在他們的人,這世間最離經叛道的人。

玄機會的藥——來世煙,就像玄機會的門徒,囂張到難以察覺。

帶清晨來南川的人不是小公子,繼任大典在即,他不能為別的事分心,清晨不知道這些,也無暇顧及這些。

她已經沿著深溝的石壁走了很久,這大概是一條盤山而上的路,眼看著越走越高,路都沒有要斷的意思,更無奈的是,兩邊的石壁光滑,溝裏連塊碎石都難看到,高度又起碼兩丈八,再好的輕功也無濟於事。

午後,孟清晨有些走不動,看了一眼前路,平坦——但卻是條不歸路,要說自己這麼一直走下去,能登上九重天,她也信。

真的嗎?開玩笑的。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從包袱裏拿出一小盒糕點,當時想著翻了牆就能出去,幹糧也沒多帶,不過揀了幾塊鮮花餅和茶點。現在看來,真是前途莫測,生死未卜。

好在她已不想歸隱山林,一個迫切想要出去的人總不會太被動。

她既已打定主意要出去,就不會再輕言放棄,怕隻怕等著她的事太無趣,不夠刺激。

可一吃完東西,她伸了個懶腰,整個人又悠閑下來了,天氣難得晴朗,早上推開門的時候連冷冽的空氣摸上去都像是和煦的,此刻便更不用說。

孟清晨拾掇拾掇完包袱給自己揉出了一個舒服的枕頭,躺在地上就開始午覺,盤旋而上的路有著恰到好處的坡度,助眠。

有人說,江湖很危險,因為你得時刻提防,總有可能,你在明處,人在暗處。

孟清晨當然聽過這話,若要問出道時間,打七歲起她就跟師父遊走四方,是老江湖。

但萬卷書的實用度比起萬裏路還差的遠,你看過人舞獅,看過人下棋,看過人燒菜,看過人婚喪嫁娶……那看過之後,就會了嗎?她孟清晨說到底也不過是一路看著。

什麼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總還是差點。

真愛,信過,沒見過,總還是道聽途說。

暗器,聽過,沒中過,總覺得自己能躲過。

此刻的孟清晨呢?跟在自己家裏一樣,睡開了。

要說牆外的弓箭,暗器,毒氣,現在若是一聲令下,各路齊發,就是有一百個她,也要全軍覆沒,一路歸西。

好在沒有,牆外並沒有那麼多人和兵器。

這本就是玄機會的禁地,是沒有人路過的荒山野嶺,秘密基地,這裏麵關的既不是江湖大俠,也不是絕代佳人,如果真的有天庭,這裏也是被遺忘的下地,普通人都跟普通人在一起,多少還有數量,從雲端看下去是黑壓壓繁榮的一片,好不熱鬧。

這裏呢?有的隻是普通人中的一個,還是睡著了的。

要動用幾十個人圍攻?不值得,也沒來由。

畢竟她是誰?一個無名無姓,無名無份的人。

清晨破罐破摔的睡起了覺,然後的路就然後再說。

這裏雖沒有很多人,但算起來,除了一個已經睡著的,還有一個躺著的。

此人姓陳,名絕七,口中嚼著鮮花餅,雙手搭在腹上,柔和的光曬在他柔和的臉上,清晰可見,那眉眼和嘴角都沉浸在鮮花餅的芬芳裏,別的人若是躺著吃東西,即便吞咽順利,也難免一臉食物碎屑,而他不但嘴角幹淨,連手指也不沾油膩。時間與江湖在一個快五十歲的老男人身上能留下什麼?是一肚子的懷疑和滿腦子的不信任,不過,這樣的人是沒有閑情逸致躺在屋頂上的,他們不需要太陽,他們有妻兒家小,一天十二個時辰,隻要醒著,從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個家,還有天下大義。毫無防備地躺著曬太陽?還在自家屋頂上?這太可怕了!

陳絕七從踏上江湖之路起就隻為自己而活,上麵的道理在他耳邊至少嗡嗡叫了四十年。好在他是玄機會出身,一個古老神秘又特立獨行的門派,人們都默認了他們的放蕩不羈,然後不約而同,群起而攻之,至今為止,已然四十年。

隻神龍閣有言,“山中仙童,莫嗔其瘋”……

大寒。神龍閣。

“莫嗔其瘋……”步明城坐在書房裏,手上拿著《絕跡江湖》的抄本,扉頁雋秀字體以八個字品評了人物主題,“山中仙童,莫嗔其瘋”。

一個劍客,一生隻為一把劍。

“莫嗔其瘋……”這一次他念出了聲來,首先想到的不是陳絕七,而是另外一個人——步長龍。

神龍閣為江湖中任何有名的人作傳,卻唯獨沒有關於步長龍的。不是沒有,隻是沒人敢真寫。

多年來,步明城看過不下十次稿,沒有一本能讓他停留兩頁以上,隻因步長龍太難寫,而在別人的眼裏,竟唯有一個神龍閣而已。

大寒,屋子裏的冷映著爐火的暖,深色的簾帳在內房中陪著他和一地靜默,從步明城現在的位置看過去,前廳的角落裏擺著茶花,紅色。那是她最愛的……

不,他不知道。

“她喜歡紅色?不對,以前她不穿紅色的,以前她穿什麼來著?”

步明城的眼神瞟到窗外,還是什麼都沒有,他真不喜歡現在這種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感覺,可又偏偏想一個人待會兒。

他合上書,把它放在身後的暗格裏,按了下椅子上的機關,門外的守衛被知會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