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獸醫,是碰巧做上的。原本我們連隊的獸醫,都是知青在做。當年知青在北大荒,各個連隊的好活,比如技術員、會計、出納、衛生員、獸醫,大多是他們的本分。我那個時候,就是個養豬的,即使在農工裏,也排在最底層,又髒又臭。1975年左右,我們連隊從外麵調來個指導員,很有野心,忽然想起要大辦養豬事業了。我們連隊地處河網地帶,黑地很多,糧食有的是,多養點豬,改善生活,順理成章,而且還可以對上級展示一點政績。所以,我做放豬娃的那兩年,連隊的豬舍大變模樣,一個原來可有可無的豬號,成了頗具規模的養殖場,一年可以出欄成百頭豬。團裏的後勤股,很是高興。
這樣規模的養豬場,一個獸醫忙不過來。所以,什麼事總是拉著我,一來二去,那點手藝,我就都會了,什麼打針(包括靜脈注射)喂藥的,不在話下。到後來,隻要獸醫不在,出差了,那麼這一攤子的事兒,大家就找我。獸醫室的鑰匙,我也有一把。不久,我們的獸醫被推薦上了大學,連隊這一大群豬,也就隻能靠我這個山寨貨了。
原本,我這樣的人,出身不好,中學畢業時,又因為對“文革”有非議被全團批判過,是沒有資格幹好活兒(當年我們對連隊有點技術含量的工作的說法)的。但是,這一攤子活兒總得有人幹,團裏也沒有人手派下來。指導員歎了口氣說,你就先幹著吧。就這樣,我住進了獸醫室,成了一個妾身未明的獸醫。正因為妾身未明,所以領導也不說先讓我出去進修一下。他的意思是說,不是聽說你學習特好,人特聰明嗎?自學吧。好在前任還留下了兩本半醫書,有一本還是有關人醫的,一邊幹,一邊看好了。
當年對付豬,其實也簡單,把所有該注射的疫苗,挨個都注射一個遍,不偷懶,不遺漏,大部分的事兒,就解決了。至少,豬不會有大病了。但是,有一樁大事,我必須麵對。養豬必須過閹割這一關,所有的育肥豬,都要騸掉。劁豬,尤其是劁母豬,是個技術活兒。這活兒連我的前任都不會,每次都得請團裏的獸醫來幫忙。
當然,我可以依樣畫葫蘆,照舊請人,自己打下手。但是,那時候的我,年輕氣盛,不服這個氣,非要自己辦不可。我們的連隊四周都是公社,旁邊的一個大隊,就有一個土獸醫,劁豬手藝特好,比我們團裏的獸醫好太多,一刀準,幾秒鍾,辦一個。我親眼所見,神得不得了。
有手藝的人,都比較牛。開始求他教我,他不肯,原因居然是政治性的,說,聽說你爹是國兵(偽滿)?我說不是,是國民黨軍官。他說,那也不行,都是反動派。我想想,這事沒辦法,折回來了。轉了幾個圈,想想不行,手藝還得學。到小賣店買了兩瓶老白幹,拎著再度登門。這回人家臉色好了一點,跟我說了幾句話,然後說,你自己練吧,會不會的就看你的造化了。這幾句話的要點是,劁之前,豬要餓透,肚子空空,然後找對位置,左手大拇指按住,力度要大……其餘的,屬於商業機密,就不透露了。
回來之後,我反複琢磨著他的話,覺得有道理。然後如法炮製,一、二、三,上手,下刀,果然,小母豬的子宮角彈了出來,一次成功。當時,感覺像做夢一樣,一口氣劁了幾十頭,最後,發現自己的手都累麻了,渾身癱軟。
其實,當年的兵團還不興送禮。我自己呢,更是從來沒有這根弦,怎麼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買酒,到現在我也想不通。但是,就這麼一下子,我們豬場的劁豬問題,也就解決了。一撥一撥的,我興高采烈地了結了那麼多豬小弟豬小妹的性生活,今天想想,真有點缺德。後來,我又學會了自己做刀,磨刀,刀越是趁手,活兒幹得就越利索。直到1978年改考理工科,報的都是畜牧獸醫專業,可惜,人家給我分到了農機專業,讓我擺弄拖拉機收割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