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那昏黃的天色,此刻離那位國王情婦給予的最後時限,還有一段距離,係密特直接鑽進了那間酒吧。
這是個非常奇怪的地方,擁擠地幾乎令人無法通過,正如米琳所說的那樣,來這裏的每一位先生,幾乎都有小姐陪伴。
令係密特感到奇怪的是,那些小姐們全都坐在先生們的身上,在他看來,這裏雖然相當擁擠,不過,還不至於擁擠到這種程度。
係密特同樣也注意到,擠進來的一路之上,顯然有很多人滿懷好奇和驚訝地看著他,或許他對於這裏來說,實在是一個太突出和顯眼的賓客。係密特甚至懷疑,如果沒有米琳小姐,那兩個門衛是否會放他進來。
係密特在門口,便感到這座酒吧非常寬敞,而到了裏麵之後,他才發現在門口看到的還僅僅隻是一部分。
這座酒吧之大,是係密特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裏至少坐得下千餘人,四周隻有一些零星的燈光,隻有櫃台前麵顯得較為明亮。
兩位年輕美貌的女歌唱家,正在兩側的舞台上獻藝,她們的聲音異常優美甜膩,不過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麼了,這令係密特想起了自家的宅邸。
不過,酒吧之中那些竊竊私語,顯然證明來到這裏的人,真正在意的並非是表演,而其中聲音最為洪亮,也最顯得旁若無人的,無疑便是威尼爾和斯巴恩坐在的那個角落。
孤家寡人一個的斯巴恩,獨自一個人坐在角落上,他的麵前堆滿了酒瓶,而他的眼神之中,也顯露出醺醺的醉意。
係密特原本正打算和斯巴恩打個招呼,突然間,他聽到坐在正中央位置上,那個衣著奢華、看上去頗有暴發戶氣質的人,正有些放肆地說道:“不瞞各位,我活到現在,總算感到人生有些滋味。”
“這是你應得的,能夠從波爾玫活著回來,並且帶回巨額財富,是你應得的。”旁邊的一個人立刻說道。
“噢——我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再一次走上那條亡命之路,隻要一想起當初我們出發的時候,總共有五十多個人,而回到這裏的卻隻有三個,我就感到害怕。”那個人一邊搖著頭,一邊說道。
但是,顯然沒有人真正注意他的話,仿佛旁邊的人個個都專注於什麼事情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人重重喘了口氣之後說道:“我一直感到奇怪,你是怎麼從魔族手底下逃跑的?”
“噢——”
那個人輕輕地摟緊了他懷抱裏的小姐,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必須承認,那些魔族確實是最為可怕的夢魘,不過我們非常幸運,一路上隻遇到了一頭魔族,後來我們聽說,在我們前麵不到十公裏的地方,有另外一支逃亡的隊伍,他們的實力非常厲害,一路上掃除了不少魔族。
“不過,即便隻有那一頭魔族,我們之中將近半數的人,也死在它的爪下,這還是我們早已經從軍隊的口中得知那些魔族的弱點——魔族能夠被重弩射穿大腦而死亡,要不然,我們恐怕早已經全軍覆沒。”
“那支在你們前麵開路的隊伍,是不是赫赫有名的塔特尼斯家族?”旁邊的威尼爾突然間問道:“塔特尼斯家族擁有一個傳奇般的幼子。”
“說實在的,我不太相信那個傳聞,沒有見識過那些魔族的你們,或許會以為,一個小孩有可能因為幸運之神的眷顧,而獨自一人翻越魔族最為強盛時所牢牢控製的山脈。
“一頭魔族已令我們幾乎全軍覆沒——要知道,我們總共雇用了四支傭兵團。”
“我的老朋友,威尼爾怎麼想,我不知道,不過我本人至少願意相信那個傳聞。
“我親眼見識到那個小孩很多與眾不同的地方,我敢跟你打賭,如果你和那個小孩掰手腕,你將會在瞬息之間被折斷手臂。
“那個小孩擁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他用來防身的是一對非常奇特的武器,如果換作是我和威尼爾之中的任何一個,單單拎著那件武器,便會令我們的腰斷折。”斯巴恩有些醉醺醺地說道。
旁邊的威尼爾也一起幫腔:“那對兵刃恐怕有四十公斤,英芙瑞莊園裏麵最為強壯的傭人,搬運那件東西也感到異常吃力,但是那個小孩卻像是拿著課本一般,絲毫看不出沉重的感覺。”
“噢——必須承認你們讓傳奇顯得更為離奇,不過,對於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說,我們或許會更為在意蒙內的好運和他的成功,順便也驚歎他的慷慨,而不像此刻正飛黃騰達的理士頓先生,現在或許應該尊稱他為爵爺。”旁邊的一個人笑著說道。
“對了,蒙內,你從波爾玫來,你對於魔族有些什麼看法,局勢會不會發生變化?”另外一個人突然間插嘴問道。
突然間,坐在他身上的那位小姐扭動了兩下身體,隨之而來的,便是那位先生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嚎叫。
“裏亞米,在這種時候談論這種煞風景的事情,是會令小姐們感到不滿的,想必你已然從中吸取了教訓。”那個叫蒙內的暴發戶大笑著說道。
“噢——我喜歡這種懲罰,這恐怕是世界上最為快樂的懲罰。”剛才那個發出聲音的人,喘著粗氣說道。
“我的美人,是否你同樣也能夠給予我這樣的美妙懲罰?”威尼爾立刻挑逗起他懷裏的那個小姐,說道。
“我的詩人,你必須答應夏日祭過了之後,繼續留在拜爾克,至少陪伴我一個月。”那位小姐用異常親匿的聲音說道。
“沒有問題,我的美人,這是我的榮幸。”威尼爾輕笑著說道,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連串能夠令任何一個女人溶化的甜言蜜語。
看著這一對親密的樣子,旁邊的人微微感到有些嫉妒,因為他們非常清楚,自己懷裏的女人,隻是為了他們的金錢,而威尼爾卻能夠得到真正的感情。
“不知道明天又會有什麼新聞,又會有哪個新貴登上舞台?”剛才受到“甜蜜教訓”的那個人說道。
“最近全都是有關大小塔特尼斯的新聞,大塔特尼斯現在紅得發紫,他受到的寵愛自然用不著多說,而小塔特尼斯的那兩個新聞,隻是兩場遊戲,對此,你們有什麼看法?”蒙內試探著問道。
他真正想要詢問的,隻是威尼爾和斯巴恩,他從他的渠道得到了一些意外的消息,小塔特尼斯和格琳絲侯爵夫人的關係,在上流交際圈子裏麵剛剛流傳開來。
“我相信,國王陛下想透過親密的私人關係,來籠絡塔特尼斯家族,不可否認,這個家族確實有些本事。
“不過,小塔特尼斯想要登上舞台,或許還得一些時間,至少沒有人會在他完成成人儀式之前,提名他擔任公職。”旁邊的一個人說道。
“王太子的替身騎士,國王陛下那位美妙情婦的養子,這兩個身分可有些微妙,不知道塔特尼斯家族,打算如何平衡兩者之間的關係?”另外一個人說道。
“大塔特尼斯恐怕正在為這突如其來的恩賜,感到苦惱吧,要不然,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奧墨海宮,會有什麼公務如此緊急,甚至要令他放棄和各位豪門拉近關係的絕好機會。”
另外一個人幸災樂禍地笑道,同樣的笑聲,也從其他幾個人的嘴裏傳來,甚至連那些小姐們都發出了輕聲微笑。
“噢——如果是你,你會在王太子和國王的情婦之中,選擇哪一方?”坐在剛才那個發言的人身上的小姐,扭動了兩下,輕聲問道。
“一個非常艱難的命題,未來和現實,哪個更為重要?”威尼爾突然間插嘴說道。
“詩人,畢竟是詩人,能夠用簡煉的語句,闡述最奧妙的真理。”蒙內笑著說道。
“我們為什麼要談論這個話題?這些快樂的煩惱,又和我們沒有什麼關係,或許威尼爾和斯巴恩會對塔特尼斯家族擁有一些好感,畢竟大塔特尼斯和他們有些交情。
“而我隻希望大塔特尼斯能夠減輕一些稅收,最近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旁邊的一個人,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承認我對於塔特尼斯家族擁有一絲好感,我想斯巴恩也同樣如此,不過這並不是因為大塔特尼斯的關係,而是因為大小塔特尼斯的父親,‘自由的風’這個名字,想必你們全都聽說過吧。”沉醉於歡樂之中的威尼爾,說道。
“那不是你和斯巴恩最崇拜的流浪藝人嗎?你不會告訴我說,那便是老塔特尼斯伯爵吧。”蒙內顯然有些驚詫地問道。
“千真萬確,我已問過格琳絲侯爵夫人。”威尼爾說道。
“噢——不錯,這下子,塔特尼斯這個名字讓我感到親切多了。”旁邊的一個人輕輕地吐了口氣,說道。
站在角落之中的係密特聽到這番談論,他原本想要找威尼爾和斯巴恩的念頭,此刻蕩然無存。
身處在這個熱鬧而又喧嘩的酒吧之中,係密特卻深深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獨。
此刻,他總算真正了解,格琳絲侯爵夫人所擁有的那種孤寂的感覺,那種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無法被任何一個圈子真正認同的寂寞感覺。
垂頭喪氣的係密特正打算離開,突然間,他看到那位帶領他來到這裏的米琳小姐,被一個身材瘦削的小老頭緊緊依摟著走了進來。
雖然光線是如此黯淡,不過係密特仍舊能夠清楚地看到,米琳小姐那充滿溫柔和淡雅的微笑,隻是此刻又增添了一絲刻意顯露出來的嫵媚,這多多少少有些破壞米琳那原有的淡雅之美。
米琳小姐顯然在這個地方人緣非常好,擠進來的一路之上,總是能夠看到有人在和她打招呼。
“噢——看,是誰來了,不中用的查伯頓。”蒙內輕輕地吹了個口哨,說道。
“沒有辦法,誰叫查伯頓有錢,能夠包下妖精王後的可沒有幾個。”旁邊的一個人歎了口氣,說道。
“有錢又有什麼用,他敢去招惹妖精之王和那位刁蠻公主嗎?隻有米琳可憐這個不中用的老家夥,他隻能夠用金錢來購買自尊。”旁邊的威尼爾不以為然地說道。
“對了,我們全都忘了,你和斯巴恩與那些森林妖精們最為熟悉,說說看,你們是否曾經享受過妖精之王、王後和公主的美味和激情?”旁邊的蒙內立刻興奮起來說道。
“別開玩笑,漢娜和那位小公主,我們可不敢招惹,米琳小姐則絕對不會拒絕我們,但是,我們又怎麼會做這種不知羞恥的事情,我們還沒有墮落到那種程度。”威尼爾歎了口氣,說道。
正當這幾個人為了米琳的善良和不懂拒絕,而感到可惜的時候,那個小老頭已帶著米琳小姐,轉到了對麵一個看不見的角落之中。
係密特沿著邊緣,悄悄地朝著那裏走去,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那個小老頭顯然非常有錢,在靠近右側舞台那最好的位置,居然為他而空留著。
就像其他小姐一樣,米琳小姐同樣坐在那個小老頭的身上,那飄擺的長裙,輕盈地低垂著。
看到這幅情景,不知道為什麼,係密特突然間有一種心酸的感覺。
係密特想要轉身離開,雖然他並不願意,但是他突然間發現,或許那個沒有自由的、他極力想要逃離的世界,離他更為接近,因為,他原本就是那個世界的一分子,至少曾經是。
突然間,一陣再熟悉不過的音樂聲,深深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他的父親創作的曲子。
那渴望自由而又享受自由的感覺,從音樂之中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出來。
盡管演奏者的技藝相當拙劣,雖然演唱者也顯然沒有那種感受自由的激情,不過係密特仍舊如癡如醉地聽著。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演奏他父親的音樂,以往在蒙森特,父親和他的經曆,以及他譜寫的樂曲,全都成為了一個禁忌,沒有人提到,也沒有人演奏。
在不知不覺之中,係密特朝著前麵走去,他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成為了眾人注視的目標,畢竟他實在太過顯眼,這樣的年紀來到這種地方。
同樣,他也引起了那位米琳小姐的注意,隻不過此刻,她不能夠有絲毫的表示,畢竟她正在工作,雖然顧客並不能夠令人滿意。
“查伯頓先生,查伯頓先生,巴厘爾大人突然有急事,想要召見您。”
突然間,一陣輕微的說話聲,將係密特從沉醉之中驚醒,他回過頭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然走到了舞台跟前。
剛才站立在門口的兩個門衛之一,此刻正和那個緊緊擁抱著米琳小姐的小老頭,低聲耳語。
過了一會兒,隻見那個老頭顯露出萬般無奈的痛苦神情,他重重地歎息了一聲,輕輕拍了拍米琳小姐。
“噢——我親愛的小美人,我得為這件事向你抱歉,你知道,像我這種人,永遠身不由己,我不是那些貴族老爺可比,他們的任何差遣,我都難以違背。”那個小老頭哭喪著臉,說道。
“查伯頓先生,我知道您的苦楚。”米琳小姐用她那足以令任何人心情平靜的聲音,說道。
那個小老頭顯然也知道米琳小姐隻是在安慰他,他隻能夠搖頭歎息了一聲,朝著門口走去。
米琳小姐原本也想離開,不過她看了係密特一眼之後,稍微猶豫了一下,便輕輕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