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至邵陽洲,韋睿僅僅用了十天便趕到。梁軍新任總指揮曹景宗晃著龐大的身軀從軍帳中步出轅門迎接他的副總指揮。曹景宗懷裏揣著蕭衍剛剛寄來的一封信,大體意思告誡他,韋睿是你家鄉的望族,一定要多多尊重。

曹景宗為人蕭衍最清楚,義陽保衛戰就是例子。自恃軍功,傲慢自負,滿朝文武、高門望族,他誰也瞧不起。此人文化程度不高,還死要麵子,寫文章遇到不會寫的字,寧肯自己造一個新字也不請教別人。

南宋詩人辛棄疾有一首詞《破陣子》,抒發了自己渴望弛騁疆場、殺敵報國、建功立業的壯誌情懷。對於辛棄疾來說,這一切隻能是一個夢想,而這個夢想恰恰是曹景宗的人生寫照。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辛棄疾生活的南宋朝廷懦弱苟且。辛棄疾報國無門,歲月空度,以至於“可憐白發生”。南北朝則是誕生神話的地方,劉裕、檀道濟、陳慶之、陳霸先、高歡、宇文泰、侯景等人皆崛起於平民或行伍之中立大功、建大業,當然也包括這個曹景宗。

曹景宗跟隨蕭衍襄陽起兵,擔任先鋒官,一路所向無前,殺進南京做了高官。從此坐上豪華牛車。每次出行,他總把車帷幔掀起來。左右侍從急忙放下來,說道:“您現在位望隆重,不應該讓人隨意看到您。”

為此,曹景宗對朋友們大發了一通辛棄疾式的感慨:“我從前在鄉裏,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十騎,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平澤中逐獐鹿,數肋射之,渴飲其血,饑食其肉,甜如甘露漿。覺耳後風生,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將至。今來揚州作貴人,動轉不得,路行開車幔,小人輒言不可。閉置車中,如三日新婦。遭此邑邑,使人無氣。”

辛棄疾向往的,曹景宗全做到了。“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那又怎麼樣呢?

功成名就之後的曹景宗養了數百名姬妾,整天花天酒地,嗜酒作樂。寒冬臘月,在家中聚集一幫子部下戴著假麵具通宵達旦大呼小叫,挨家挨戶乞討酒食。曹景宗的部下多是輕剽亡命之徒,本是遊戲,竟然演變成入室玩弄女人、奪人財物。

這種生活又何如:“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那般淡泊灑脫的人生。

對於這位無法無天的有功名將,蕭衍隻能哄著。當蕭衍對其不滿,而又賦予韋睿生殺大權之時,隻能用親筆信安慰、警戒一下愛將。

曹景宗是新野人,韋睿是長安大姓,居住雍州,二人也算同鄉。不需皇帝關照,曹景宗對韋睿比較尊重,因為韋睿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曹景宗時年50歲,小韋睿15歲。然而,兩句話過後,桀驁不馴、性格爽朗的曹景宗對韋睿不僅僅是尊重了。

陰雲灰暗,細雨濛濛,二人一同觀察了魏軍的布防。曹景宗不喜歡沉默,說起話來哇啦啦。他手指跨淮大橋道:“陛下讓我們用火攻燒橋。索虜想到了,將橋架得很高,陰雨下了一個月,淮河水漲,樓船剛及橋高。船身沉重,柵欄縱在水下樓船亦難行走。索虜控製大半個邵陽洲,我軍僅居洲尾,離橋距離太遠。”

韋睿沉默不語,凝神沉思,半響,緩緩道:“陰雨綿綿,淮河必有洪峰。我們可以借洪水用樓船攻擊邵陽洲,用輕舟載膏油雜草焚燒橋梁。”

洪水淹滅柵欄木樁,用小船則障礙物毫無用處。妙是妙,可梁軍在下遊,欲取得最佳突擊效果,離大橋越近越好。

曹景宗道:“韋公為何不安營?欲將營寨紮於何處?”韋睿手指前方,淡淡道:“君營前二十裏。” 曹景宗大叫道:“我的營前二十裏?那是魏軍大營!”

“嗬嗬。”韋睿白須輕揚,“我就是要把營寨紮到魏營。”

夜,黑夜。

數萬梁兵摸到距離魏軍營堡一百多步的地方,在梁將馮道根指揮下建造營寨,構築工事。馮道根有一手絕活,走馬量地。騎著走一趟,根據馬的步數可以分配工作量,不需要工兵們扯著尺子測量。韋睿對於軍事建築要求嚴格,馮道根可以做到不差分毫。梁兵一齊動手,掘長塹,樹鹿角,截洲為城。天剛破曉,一座堅固的大營拔地而起。

驚呼聲中,魏軍哨兵圓睜朦朧的睡眼飛報中山王元英。元英慌忙出營察看。在自己的正前方,一座大營從天而降。原本魏軍占據邵陽洲的三分之二,這座營寨逼近已營寨一百步,壕溝直挖到邵陽洲南北兩岸,與淮河水接,和魏軍平分邵陽洲。元英大驚失色,手中錫杖重重擊向地麵,驚詫道:“哪裏來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