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8月23日,是荻島接到征兵令一周年的日子。按他的說法,一年光陰飛逝,好像在夢中一樣就過去了。但對中國民眾來說,八年中的每一天都如緩慢行走的大象的步伐。這是荻島所無法理解的。
荻島所在的這個聯隊的前任隊長,是死於上海戰的加納治雄,隨後風格彪悍、一臉連鬢胡子的飯塚國五郎接任(當然,他的死期也不遠了)。他們坐著船,在兩艘驅逐艦和多架飛機護送下,沿長江水道,由鎮江,經南京、蕪湖、安慶,至湖口。途中兩岸要塞的中國軍隊炮擊猛烈,炮彈不時呼嘯而過,他們的一艘運兵船被炮火擊中,近百名日軍斃命,眼前的一幕叫荻島魂驚難定。
雖已是8月下旬,但南方的氣溫依舊極其炎熱,每艘運兵船上本應容納一千多人,但結果上來了兩千多人,擁擠、悶熱加上中國軍隊不時的襲擊,叫日軍焦躁不安。為了躲避襲擊,他們改由夜間行船,按荻島日記中的形容,他們的船像幾頭巨大的黑色鯨魚“向前猛進”。
1938年8月25日傍晚6點,師團長伊東政喜下令,部隊在星子縣大板橋登陸。
鄱陽湖的遼闊叫日軍士兵歎為觀止。在日本國內,最大的湖要算滋賀縣的琵琶湖了,但也隻有670多平方公裏,而當時的鄱陽湖麵積超過4000平方公裏。波光浩瀚,渺無際涯,不知名的大鳥在晚霞中緩緩飛行,那是真正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疊翠的山峰,沙洲與林木,豐美的水草……長江是褐色的,鄱陽湖卻是碧藍色的,在江湖交界的地方,甚至界限明晰,奇異的景象叫荻島和他的同伴驚呼不已。
就是在這樣一個奇妙的黃昏,在這樣一個擁有奇異美景之地,在炮火的掩護下,第101師團的士兵開始大規模登陸。
荻島此時在大隊本部任職,由伍長晉升為軍曹,他所服務的第2大隊長已換到第三任:第一任大隊長卯野中佐在上海強渡吳淞時戰死,廬山之戰打響前,“生性開朗”的大隊長足立接到調令,到關東軍出任新職,現在繼任大隊長是沉默寡言的尾家少佐。
日軍在8月29日抵達廬山腳下,此時保安團基本上都在山上布防,廬山腳下是第66軍,譚邃接替葉肇為軍長,轄第159師師長陳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2期,廣東順德人)、第160師師長華振中(保定陸軍軍官學校6期,廣東始興人)。
一開始的時候,廬山戰雖然不是太激烈,但卻是非常有特色的。按日軍的說法,中國軍利用天險地形,像猿猴一樣神出鬼沒。重武器雖然少,但是用捷克槍的狙擊極為準確,給日軍造成很大麻煩。戰鬥中,飯塚國五郎的坐騎被擊傷一目,飯塚當即從馬上掉下來,把他的親兵嚇得目瞪口呆。
這是個不祥之兆。
日軍開始使用催淚瓦斯。高純度辣椒和芥末提取素叫中國士兵睜不開眼睛,麵部皮膚、呼吸道如火燒般刺激,噴嚏、咳嗽不停。5天後,荻島所在的部隊才進占秀峰寺。
秀峰位於廬山南麓,是香爐峰、雙劍峰、文殊峰、鶴鳴峰、獅子峰、龜背峰、姊妹峰等諸峰的總稱。當地人有這樣的說法:廬山之美在山南,山南之美在秀峰。這一點,荻島也發現了。
這是短暫的戰鬥間歇。
荻島發現西麵半山腰,蒼鬆翠柏間,掛著幾十尺高的瀑布,而流水蜿蜒曲折,經過他們眼前的寺院。這就是大唐李白詩中的廬山瀑布麼?第101師團來自東京,以第1師團的預備役士兵組成,雖然戰力平平,但整體文化修養卻相對高於其他幾個師團,幾名教師出身的鬼子湊在一起議論不停。
此時他們身處廬山鶴鳴峰下,麵前的秀峰寺是廬山五大寺院之一,建於南唐時代。他們所看到的瀑布,是廬山著名的開先瀑布。李白詩中的瀑布還真是這條瀑布。瀑布流水至眼前,那水是荻島踏上中國土地後所見到的最清澈的。很多鬼子用水壺裝水,另一些鬼子則開始衝涼。
一時間,他們似乎忘記中國軍隊的槍口,四周陷入巨大的寂靜。除流水聲外,就是空山鳥鳴。
戰爭是殘酷的,但又是微妙的,這種微妙體現在入侵者片刻的失神中。他們在想什麼?寂靜當然是短暫的,大片烏雲聚集在廬山上空,一場大雨是避免不了的了。
荻島的大隊長尾家告訴他,一個榴彈炮分隊遭中國軍的迫擊炮轟擊,全軍覆滅。
尾家話音未落,一發炮彈落在300米外的屋舍,整個屋頂被掀了起來。顯然,高處的中國守軍判斷屋舍裏有日軍的指揮機構。
一時間槍聲大作。這時候,雨點也砸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