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要了。”他說，“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不是！”我一把抓過語文書，抱在胸前。“剛剛沒反應過來。”
他臉上的笑意早已斂去，持續麵無表情的風格，朝前走去。路邊坑坑窪窪的小田，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潮濕，野叢中不時傳來蟋蟀的小曲兒和蛙聲。不知哪戶人家的廣播，音量調得太大，絮絮叨叨播了一堆廣告，嘟過三聲後便開始報時。
“已經8：30了，這麼晚回去，沒事嗎？”他突然又開始說話。
“不要緊。”我走在他身後，看著他投在地上影子，光線不夠明亮，所以影子的顏色也顯得十分淺淡。
“他們都睡了呢。”
就算沒睡，也很少有人在意我去了哪裏，除了奶奶以外。爺爺從來都沉默寡言，什麼也不管，啞巴小叔就更加，他巴不得我消失了才好。
不過，越沒人愛，就越要愛自己。更何況，我並不是一無所有，我有奶奶，還有爸爸媽媽，他們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堅信。
回家的路程並不長，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候便已經走到了盡頭。我站在幾近腐朽的木板架前，透過空漏的間隙瞧見院子內漆黑一片，靠著頭頂月明星稀的光芒，我隱約可以看清角落堆著的木材和幹稻穗。
“既然你已經安全到達。那我就走了。”周冬禾說話的同時，側身原路返回。
我緊緊抱著語文課本，望向他的背影，他略低著頭，脖頸到肩頭的線條幹淨利索，就像是漫畫家一筆勾勒而成，穿最簡單的白色襯衫，手習慣性地插在口袋裏，走路的步伐不緊不慢。
我抱緊課本的手一點點用力，以至於硬質的書角抵住了心口，可我卻沒感到疼痛，我仿佛能從自己耳廓深處聽到來自胸腔內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聲，就像跑八百米快到盡頭的時候，又像一麵在黑暗裏被節律敲響的小鼓。
“周冬禾。”幾乎是脫口而出地，我叫住了他。
少年頓了一下，停住腳步。
如果按照漫畫書裏一貫的劇情走向，我大概會目光炙熱地看著他，然後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可生活畢竟不是漫畫，即便在這樣星光爛漫的夜晚，即便早在我沒有察覺的某個瞬間開始，他的小動作，他不經意的話語，就已經能夠輕而易舉地掀起我內心的軒然大波。
可是——
“謝謝你。”我用再認真不過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對他說。
“嗯。”他沒有回頭，語氣淡得毫無跡象可循。
“那麼，再見了。”說完，我像泄了氣的皮球，垂下按在胸前的手，轉而去推木架門，隨著轉軸發出生硬的咯吱聲響，一直低頭，沉默不語的少年也重新邁開步子，朝前走去。
我在某種莫名的驅使下，回頭看了最後一眼，他穿白襯衫的身影已經漸行漸遠，一點點，緩慢地被墨水般濃重的夜色所渲染。
我抬起頭，星光如同破碎的鑽石，被不經意地灑滿了夜空，璀璨動人。
門前仲夏綠蔭間的蟬鳴，似乎也從未停歇過，日日夜夜，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