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了把臉後,我立即起身追趕他的步伐,幹枯的野草覆蓋住了鞋麵,腳踏在地上會有鬆軟塌陷的感覺。
走過小段路程,我們在一根廢棄的電線杆下,屯足佇立。
該怎樣去形容所處的這個地方呢?
眯起眼睛,視線所能夠觸及的,是望不到盡頭的遼闊天際線,藍色穹幕往下,是層次分明的梯田,迎風搖曳的蘆葦蕩,再近一點,便隻有頭頂縱橫交錯的天線。
“呐,你確定是這裏嗎?”我視線瞭望了一圈後,落在腳下這塊看不見地皮的草地上。
“嗯。”周冬禾點頭,走向旁邊那棵低矮的茶樹,“當初用的就是這棵樹的樹枝,所以,不會錯。”
果然,上麵還有被折斷的痕跡,三年了依舊沒恢複。
“真沒想到,幾年沒來,這裏就完全變了樣。”我感慨著蹲下身,觸摸冰涼的地麵,指尖感到麻木的涼意,藉由神經末梢傳向心底。
“不知道……小鬆鼠在天堂過得如何。”
那裏,應該沒有像這樣寒冷的冬天……
就算有,也一定會落滿金色陽光。
漸漸的,或許是風太大了吧,吹得眼睛有些幹澀難受,我從地上站起來,平靜地望向周冬禾,他安靜地站在一旁,就跟2002年那個夏天一樣,沉默不語地看著我哭泣。
的確,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這裏看過了,或許是因為太久遠,導致記憶模糊想不起坐標,又或許是住校,平時一般都選擇走小路,甚至是作業太多太忙碌。
總之,說起來可以有很多很多借口,但歸根結底,根本就是自己想逃避,潛意識裏,不願意記起曾經那個懦弱的小水。
也隻有自己白知道,在重逢舊地的那一刻,內心有多雀躍,因為發現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過去的總會過去,冬夜會漸暖的,人,也要學著成長。
隻不過——
“為什麼會帶我來這裏?”
僅僅是因為埋藏了小鬆鼠嗎,不對。
正確的問法應該是:“當初,為什麼會選擇這裏?”
是因為曾經來過,發生了什麼,都是隻屬於自己的故事,對麼?
我抿緊雙唇,目光緊張混雜著擔憂投向他,連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第六感。
風吹得頭發紛紛揚揚,逆風撲到臉上,遮蔽了部分視線,周冬禾背對著我沉默佇立,白色羽絨服被風吹得鼓起,就像一道淺淺的光暈將他包圍其中。
“聽說這裏要被拓平了,修建一座工廠。”
良久,他開口,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語氣也平淡得出奇,讓人聽不出一點端倪。 隻是插在口袋裏的右手忽然抽出來,抬高至臉頰部位,然後又很快放下。
“最後來看一次,以後就不會有了,這樣也好。”
我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但是在他說完這句話朝我走來的時候,我看見他笑了。
嘴角上揚,眼睛微微眯起好看的弧度,似乎什麼也沒有什麼發生過。
他身後漫無邊際的天空,如同一汪黯藍的海水,寂靜無聲地包裹,吞沒了這個世間所有本應該宣泄的悲傷。
將之埋藏在深不可測,不見日光的海底砂礫下,緩慢,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