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包裹著世界,以最溫柔的姿態帶著它進入安眠。萬籟俱寂,仿佛除卻濃墨一般的夜色這個偏遠的小鎮再也擁有不了其他的東西。
周圍,是曾經的大朝。敗落的繁華至今已經所剩無幾。被歲月侵蝕,被現世遺忘。大片大片裸露在地表沒有被黃土完全掩埋的廢墟,在暗夜之中宛如亙古綿延的山脈。凹凸之下盡是淒惶本色。寂靜之中,仿佛能聽見歲月無聲的唏噓和惋惜。
現在已經進入春天的懷抱裏,夜風沒有了隆冬的幹燥,卻是稍微帶些水汽的空氣在一瞬間便被凍結了似地,每每從麵前掠過,都有一股微妙的刺痛。但因它來的溫和,清醒的頭腦便也不再與它過多計較。
修洛懷抱著研兒,卻是怎麼也睡不著。輾轉了許久,輕輕的將研兒枕在自己胸前的頭放在枕頭上,掖好被角然後輕手輕腳的下了床。他從椅子上拿起自己的長袍朝門口走去。
打開門,下了樓,卻見葛卓一個人站在客棧的門口。他斜靠在門外栓馬的柱子上,因為距離稍遠,在黑夜中他看不出此時的葛卓是什麼表情,他在原地頓了一下,然後抬腳朝葛卓走去。
葛卓沒有意識到有人朝自己走過來,隻是微微的歎息。然後輕撫自己那匹黑馬的鬃毛,自言自語道:“真是糾結啊……到底,到底要不要告訴藍汜,修洛還活著的事兒呢?”說罷,他又自嘲的搖搖頭,又自言自語道:“藍汜那個家夥……是巴不得知道呢吧?”
“藍汜……是什麼人?和我是什麼關係?”
身後突然響起修洛的聲音,葛卓就好像是心髒漏跳了一般渾身戰栗了一下。他木木的回轉過頭,修洛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修洛簡單的披著一件長袍,冷峻的麵容倒映在葛卓眼裏,卻是怎麼也鋒利不起來。隻是那雙熟悉的紫色雙瞳,還微微存留著原本的那份淡漠。見他看著自己,似是呆住了的樣子,他微微一笑,再次說道:“我隻是問你問題,如果不想回答的話也不必勉強。”
葛卓從他的笑容裏緩過神來,覺得仿佛過了大半個世紀。他不好意思的偏過頭,將自己的視線投放到無邊無盡的黑夜當中去。今晚這般濃重的夜色,許久都不曾見過呢。他依舊撫弄著黑馬的鬃毛,但是對方原本已經休憩,被他一擾便在情緒上有些惱。不滿的嘶鳴一聲,然後後退到他的手摸不到的位置才停下。
葛卓看著自己的馬兒都對自己不滿了,便也不再弄它,而是對修洛說道:“公爵能像現在這樣想笑就笑,讓我所有該說的話都無法再說出口了。”
修洛看著他,麵前這個看上去沉靜的男子似曾相識,奈何自己卻什麼都記不起來。他淡淡的說道:“如果想說,你自會說。”
葛卓搖搖頭,說道:“那是現在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經是什麼模樣。”他頓了一下,見到修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有些熬不過對方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那分壓迫,便苦笑道:“即便是不知道,依舊還是這般能懾人的氣質。公爵,你可知道,在過去的你麵前,根本無人敢和你這麼近距離的說話呢。”
修洛一笑:“我有那麼可怕?”
“要是可怕倒還好說。隻是你身上高位者的那份尊貴和氣質,不自覺的就將他人拒之千裏外了。就是我,沒事也不敢再你麵前晃悠。”
修洛聞言,神色一正,沉聲說道:“葛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葛卓聞言一怔,看著對方認真又帶有些許懇求的表情,突然就笑出了聲。雖然極力壓製,還是讓修洛聽到了。隻聽他說道:“公爵,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關於自己的一切。那麼你就是問錯人了。”他抬起頭,迎上修洛不解的目光,笑道:“你應該前往爾橘奈新城,找藍汜問個明白。”
又是這個名字……
修洛隻是一想,眼前便仿佛出現了一道金色而耀眼的光芒。有那麼一個身影藏在那束強光之下,讓他怎麼也看不真切。他努力的想抓住一絲,卻是刹那間一陣劇痛襲來,他的身體晃了晃,他下意識的用手扶住門框才讓自己勉強站穩。但是頭部的痛楚卻是越加劇烈起來。他嘴角顫動,隱忍著沒有發出痛呼。
葛卓見他如此,忙上前扶著他進到客棧裏麵,找了個板凳讓他坐下。葛卓手扶住他的肩,皺眉問道:“公爵你怎麼樣了?”
修洛這一次痛的時間比以往都長。隻見他的冷汗沿著臉頰滑落,眉頭深皺。他一臉痛苦,卻是抿著嘴不發一聲。扶住他的葛卓能夠清楚的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卻是不敢再開口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