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決定論(2 / 2)

對於決定論的邏輯我們可能會點頭認同,但大概沒有人會當真,會覺得自己真沒有自由意誌。

我們一考察自己的頭腦,就能發現沒有任何東西在控製著我們啊,明明我們願意想什麼就想什麼啊。你看,我想拿一個杯子,我拿起來了吧;我不想拿,就沒拿吧。誰管得著我呀。

但是決定論者會說,你感受到的自由其實隻是一種錯覺而已。比如當我們遇到一個選擇的時候,我們覺得自己既可以選A,也可以選B,沒任何人幹涉我們的選擇,所以我們覺得自己是自由的。但是無論你事前怎麼猶豫怎麼思考,最終你必須選擇一個答案。哪怕你說我不選,或者我兩個都選。總之,隻能有、且隻有一個結果。決定論者會說,如果讓時間回到你未作出選擇的一刻,讓你重新思考一遍,那麼你的思考過程不可能變,依舊會得出同樣的結果。

所以,你覺得自己是自由的,這感覺本身也是被因果律決定好的。連你試圖反抗因果律這行為本身,也是被因果律決定的。

這就像希臘神話中的不少關於宿命的故事。大致的內容都是預言家說出了某個預言,當事人很害怕,就做出了某些自認為能絕對避免命運的行為。結果這行為陰差陽錯,反而讓預言成真。最終預言還是實現了。

說到古希臘還有個段子。

決定論在古希臘哲學裏也有。當然那個時代沒有牛頓力學,但古希臘人知道因果律。既然凡事有因必有果,那麼很容易想象世間萬物都是在因果律下被嚴格決定的。

那時候有個叫芝諾的人,他就是提出人永遠追不上烏龜那個悖論的人。他就是一個決定論者。

芝諾平時總念叨著一切都是注定的。結果有一次,他的奴隸犯了錯誤,他就鞭撻那奴隸作為懲罰。但是他的奴隸很聰明,辯解說:主人,按照你的決定論學說,我犯錯是天生注定了的,不是我自己能控製的,所以你不應該懲罰我。

然而芝諾更聰明,他回答說:你說的沒錯。但是按照同樣的理論,我鞭撻你也是天注定了的。所以你就挨打吧。

除了建立在機械論上的嚴格的決定論之外,在哲學史上更流行的是部分決定論,也就是說物理世界是被決定的,但是人有自由意誌。這當然更容易讓人接受。

古希臘的斯多葛學派就相信部分決定論。他們認為我們不能控製事物,但是可以控製我們自己對待生活的方式。所以這個學派提倡隨遇而安的生活態度。

前麵我們說過斯賓諾莎的哲學,應該還記得斯賓諾莎是用類似於幾何的邏輯一步步推出哲學體係的。這意味著,他相信世間萬物之間都有著嚴格的邏輯關係。這也會導致決定論。

同時,斯賓諾莎認為世界是一個實體,世間萬物以及我們自己都是實體的一部分,也就是神的一部分。那麼人類就沒有自由了,因為人的意誌也是實體的一部分。

但斯賓諾莎又說,我們還是有追求自由的方法的。假如我們被動地按照必然律活著,那就成了必然律的奴隸。所以,我們應該用理性去領悟事物之間的關係。明白了我們在整個實體中的處境,也就實現了自由。更進一步說,當我們認為自己和萬物是同一個實體的時候,就相當於擴大了我們自己的範圍,世間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屬於我自己的一部分,這世界對我們的限製也就越來越小乃至於無,我們也就越來越自由。

這讓人想到了佛教的理論。佛教強調因果,這和決定論很像。但佛教同時認為,人有自由去主動領悟世界的本質,假如能做到這一點,人和萬物就沒有區別,就實現了最大的自由,也就是成佛了。

最後再說一下決定論對生活的安慰作用。

決定論雖然會導致一些很荒謬的結果,導致人對待生活的消極態度。但決定論也能起到很強的安慰作用。唯我論把人看得最大,可以安慰人。機械論和決定論把人看得渺小,也同樣可以安慰人。

假如我們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被決定的,那麼我們也就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奮鬥,沒有壓力,一切隨遇而安就好。

決定論和宿命論很像。用宿命論來安慰自己,是中國人的老傳統了。

當我們遇到挫折的時候,我們常會安慰自己說“這是命”。比如俗語說“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沒有用”,用來安慰人是很管用的。

然而中國人很狡猾,遇到好事的時候就不說是“命”了,男女相聚,說的是“緣”。緣是什麼?佛教概念裏講的是因果報應。遇到好事講“緣”,意思就是說這是因為我之前做過什麼好事,這是我應得的。但自己遇到壞事就像前麵說的,不講因果改講宿命論。但等到討厭的人遇到壞事呢,就又是因果了,罵人家這是“報應”,這是“活該”。那麼,要是自己討厭的人遇到好事了,中國人怎麼辦呢?多半心中暗罵:某某某你等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他又開始講辯證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