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自己的敵人,不知道他們的習慣和生活方式,這是多麼荒謬;要是我想射殺樹林裏的一隻狼,我就得先知道所有它經常走的路。
放暑假後,盛樹離開城裏父母,到一個偏遠的山村看奶奶。下了汽車,徒步路過一個小鎮時,他看見一個瘦瘦的男孩正用一件朱紅色大衣,換豆腐坊那個胖老板的豆腐,他們已經成交。
盛樹遠遠看去,那大衣背上印著一架銀白色的雪橇,不由心頭一動:去年秋天,他們家所在的那個城市號召市民捐贈衣物幫助貧困地區人民過冬,自己捐的是一件冬衣,那衣服的背上就印著這樣一架銀白色雪橇……
隻見那胖老板把這件大衣放到了櫃台的一邊,盛樹走上前去,再仔細一看,又見大衣第二個鈕扣下方有兩滴被水洗得淡淡的墨跡,那是盛樹在做作業時被同桌給沾上的。呀,天底下會有這樣的巧事?他越看越眼熟,這太像自己捐的那件大衣了,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右邊的衣服兜:如果這大衣確實是自己捐的那件,右邊衣兜的裏子上應該用鋼筆寫著自己的姓名;另外,捐大衣時,他還在寫著姓名的那個兜裏,塞了一塊新買的香橡皮,為的是如果得到這件衣服的是個正在讀書的孩子,就好用這塊橡皮。
盛樹的手還沒伸到兜口上,冷不丁地被一隻沾滿豆漿的大手抓住,隻見胖老板瞪著兩隻大牛眼,粗聲粗氣地喝問:“你幹什麼?”
盛樹一愣,趕忙解釋:“我想看看,這大衣好像是我的。”
胖老板聽了,立刻揚起脖子在人堆裏尋著,嘴裏嚷道:“小趙光腚,這裏有個孩子,說這衣服是他的……”那個剛用衣服換了豆腐的瘦男孩聽了這話,惱怒地衝了過來:“這衣服是我的!”盛樹趕忙用胳膊架住男孩打過來的拳頭,不料男孩閃過一腳,把盛樹放倒在地上。盛樹這時有點後悔:一件冬大衣,捐都捐了,還去看它幹什麼?再說,自己真沒想到打架,如果要打,也不該被眼前這個瘦骨伶仃的男孩放倒。男孩在他屁股上踢了兩腳,盛樹機靈地順勢一滾,跳起身來,掄起背上的背包向男孩打去。街上的人都過來勸架,有的拽住男孩,有的拉著盛樹,他們之間被隔開了三步遠,你想抓我抓不著,我想踢你踢不上。
瘦男孩和盛樹互相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各自扭著脖子走了。
盛樹到奶奶家,就把自己在街上受氣的事給奶奶說了。奶奶一邊給他冼髒臉,揉著紅腫的胳膊,一邊說道:“你一說,我就知道那男孩是誰了,準是小趙光腚。”
“對,豆腐坊老板管他叫小趙光腚。”
奶奶告訴盛樹:趙家以前窮得連褲子都穿不上,有一次村裏發救濟衣,他爹是光著身子、披著被子出來領的棉褲。從那以後,人們就管他爹叫老趙光腚,管他叫小趙光腚。這兩年他爹還得了個邪病,心口疼,惡心,百爪撓心般難受,有人說,那是蟲子在他肚裏作怪。據說有一回,老趙光腚撿破爛正走到西坡下,那蟲子又咬他腸子了,他難受得在西坡下直打滾,後來聞見了一股豆漿味,順著那味爬,便來到了豆腐作坊前。胖老板給他吃了塊熱豆腐,不料一吃豆腐,那蟲子即刻不咬他腸子了。從那以後,老趙光腚肚子一疼就趕快吃塊豆腐,吃了豆腐肚子就不疼了……
盛樹好奇地問:“沒去醫院看?”
“他哪有錢上醫院?你在這裏待上幾天就回城裏了,犯不上跟那種人計較。”聽了奶奶這番話,盛樹的氣消了許多。
過了十多天,盛樹和奶奶去西坡地裏刨蔥。一抬頭,盛樹又看見了那個瘦瘦的男孩,就是那個小趙光腚,他正低頭耷腦地向西坡下走著,腋下挾了卷朱紅色東西。一看見那男孩,盛樹又來了氣,他不想揍一頓出氣,隻是想告訴那男孩:這大衣確實是他捐的。
盛樹快步上前,站在男孩麵前,說:“你把大衣兜掏出來看一看,兜裏寫著我的名字,還應該有一塊香橡皮。”
男孩警惕地瞅著他,後退一步說:“什麼都沒有!這衣服是我的!”說完拔腿就跑。盛樹在後邊追著:“你真沒良心!”那男孩一陣風似的下了坡,一溜小跑進了豆腐坊院子。盛樹站在坡上,居高臨下,看見那胖老板走了出來,男孩把大衣交給他,他轉身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