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番外·餘韻(2 / 2)

“陛下,該歇了。”夜涼風寒,近年來皇帝的身體一直不大好,馬皇後時時掛懷。

皇帝回眸看了她一眼,她永遠這麼端莊,這麼多年後宮安寧和諧,她功不可沒。他做不到父親那樣專情,也害怕獨寵她一人,她心知肚明卻總能寬仁體諒。馬氏作為外戚,就和陰氏一樣,低調不爭,她的兄弟叔伯並沒有因為她做了皇後而飛黃騰達。

至於外戚郭氏……

他永遠記得在自己十四歲時,曾用那枚帶血的鐵針發過的誓言。他有他的手段,有他為帝的準則,性格雖是天生,與父親迥異,但是耳濡目染,父母對他的影響,已經無法用簡單的話語來概括。

“什麼時辰了?”夜漏未盡七刻,便是新的一年,即將迎來百官朝賀的元日。

“去打個盹吧,天不亮就要早朝,緊接著要去原陵拜祭,休息不好,會精神不濟的。”

想到自己一副憔悴,病容懨懨的模樣去見父母也甚為不妥,於是他點了點頭:“不必回北宮了,你陪我在母後的寢宮裏待會兒。”

馬皇後順從,挽住他的手,二人攙扶著走入西宮。

是夜,他躺在西宮寢殿的更衣別室,聽到窗外傳來咕咕、咕咕的飛奴叫喚,他從床上坐起身,那飛奴棲息在門檻上,一邊跳躍一邊頻頻回頭張望,靈動異常。他忽然起了好玩之心,翻身下床,那一刻他忘了平素召喚飛奴的法子,竟像個孩童似的張開雙臂,躡足悄然跟隨。

飛奴起起落落,一直飛到了寢宮,他合臂一撲,飛奴噗噗噗張開翅膀飛入房內。他嘻嘻一笑,掀開珠簾,繞過屏風。

光影朦朧,橘黃色的燭光在眼前跳躍,母親陰麗華踞坐在床上,周身堆滿了木牘書簡,秉燭書寫,父親劉秀在一邊默默地替她脫下絲履,念叨道:“別寫了,歇會兒。”

麗華一揚眉,那種俏皮的笑容隨即像會發光似地散發開來:“你說我這書名起的不好,我非改個好名出來不可。”

“《尋漢記》委實不甚悅耳……”

“你說不好聽,那你給起個呀!說得容易!”

“又有多難的事……”劉秀將她的腳泡在熱湯中,問,“燙不燙?”

“不……”她咬著下唇嗔笑,臉兒紅撲撲的。她忽然丟開毛筆,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就叫《秀麗江山》可好?”

劉秀仍是淡淡地一笑,笑容寵溺,麗華卻不依不饒的強行將他的身子轉了過去,左手抓住他的衣領,右手嗬了口氣,快速地伸入他的領內,嘴裏發出桀桀的怪笑聲。

劉秀“噝”地吸了口氣,無奈地搖頭。

“哈哈哈,果然好暖和。”

“這麼冷的天,手都凍冰了,讓你歇會兒還不聽。”

麗華慢慢替他撓背,麵上的笑容促狹,果然沒多久,劉秀渾身顫栗起來,忍不住叫道:“麗華別胡鬧……”

“還說不怕癢癢……哈哈……”

劉秀忍不住發笑,扭動著身體避開她的搔擾,麗華哪肯輕易罷手,兩人嬉鬧著扭抱在一起,滾到堆滿書簡的床上。

皇帝看得目瞪口呆,正欲上前請安,忽聽咣當一聲,床上的一捆書簡被踢到床下,打翻了盛水的金盆。

燭火噗的熄滅,四周一片漆黑,耳邊隻剩下幽幽的咕咕聲,他大叫:“父皇!母後!”

馬皇後急忙將皇帝推醒,皇帝睜開眼,呆呆地回首望著昏暗的房間。須臾,兩行清淚無聲地從腮旁滑落。

永平十七年正月初一,元旦,百官、諸侯藩王朝賀。

晝漏上水時分,皇帝、皇後率文武百官上原陵祭拜。其時霧氣凝重,氣溫極低,原陵高聳的封土上栽滿了杏樹,皇帝站在陵前仰望,隻見千樹萬樹凝結甘露,猶似梨花開遍原陵。

佛家有雲,甘露乃不死永生。

皇帝遂命百官采集陵樹上的甘露,進獻給先父母。

那一夜,當白天的熱鬧喧嘩盡數散去,皇帝沒有回到北宮與眾姬妾歡慶節日,仍是去了西宮的寢室,靜靜地跪伏於床前。

床上擺放著一副陰太後生前所用的鏡奩,他將奩內的飾物一件件翻出來拿在手上,看著那些熟悉的舊物,回想起昨日如栩的夢境終於忍不住號啕大哭。

馬皇後與一群侍女黃門皆跪伏於地,悲泣難忍。

永平十八年六月初六,永平皇帝劉莊崩於東宮前殿,時年四十八歲。

是日,皇太子劉炟即位,尊馬皇後為皇太後。

尊先帝諡號為“明”,廟號“顯宗”。

顯宗孝明皇帝自稱無德,遺詔曰:不起寢廟,將朕的神主牌位存放於光烈皇後的更衣別室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