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驚流言福公慊和珅 秉政務顒琰善藏拙(2 / 3)

“不是的。”鶯兒背轉了臉小聲道。

“那為什麼?”

“……”

“嗯?”

見福康安認真起來,鶯兒才道:“是宮裏頭有閑話,說原本是要什麼公主配你。皇上和娘在這府裏不知說了什麼話,就指了我……還有……說我在揚州原是有人家的人,你在外頭和我勾……勾搭成了……我倒沒什麼。就是四舅,也是見我跟了你有個趕熱灶窩的心,有差使沒差使小事一件——你的名聲事大啊!你去打箭爐,有人就說你能化錢不能打仗,去金川,又說你敗在小色勒奔手裏章不來,是什麼‘張廣泗第二’的我也不懂……我覺得都是我拖累的你,你要娶個公主,他們敢說什麼閑話?”

福康安聽得極專注,他一直治軍在外,這些話不但聽,連想也不曾想過。鶯兒的事他一直引為自豪,以為“糟糠之妻不下堂”是不忘貧賤不近女色的楷模,想不到後頭也有這般議論!想想也是的,福隆安福靈安是親兄弟都是額駙,偏自己不是,遲不娶早不娶鶯兒為夫人,偏偏有天子賜婚“衝喜”這一說,也難怪小人造作謠言。但謠言從哪裏來,又是誰傳言的呢?從近前的人想到遠處,他認定除了和珅沒有第二個!但“會化錢”這樣的話和珅未必能出口,因為和珅化的錢比自己多多少倍也不止,像是十五阿哥顒琰的口風。但和珅或擔心自己進軍機處,顒琰不會的呀!何況他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這就撲朔迷離得難以捉摸了。想著,一笑說道:“阿瑪說將軍打仗越打越小心,我看文官一般無二。倒讓你說得我心神不定的。有人說我能打仗,一個是我記牢了阿瑪‘快牛破車’的話,小心得一針一線不敢疏忽,一個是士氣,跟我的兵不能膿包勢。你也不要膿包勢,大家小家都有難處,人家長著嘴,不讓說話麼?我其實是皇上的救火隊,哪裏有事去哪裏敉平了它——再出兵我帶上你,你學梁紅玉,給我的兵擊鼓助陣!”

“那也使得的?”

“使得的!”

“就我這樣子?”

“你的樣子怎麼啦?換上戎衣,蠻好的巾幗英雄!人的命天注定,你沒看十五爺的側福晉,山東賣飯的窮家子女兒,如今誰敢小看?”

鶯兒看著福康安,良久忽然臉一紅,說道:“你呀……真是的……”便偎依在丈夫身邊。福康安在女色上頭素來不甚兜搭,但久曠在外辦事見她這樣也不禁有點好逑之心,久別勝新婚,也不在話下。

……第二日天剛放明,福康安一蹶而起,驚道:“我沒睡過頭吧?”鶯兒還在蒙矓中,醒目一看就笑了,說道:“你道這是軍伍裏頭要早操?早著呢!”福康安匆匆穿衣著帽,順手在她臉上擰一把,說道:“我要再見見劉墉。他肯定已經進去了——額娘還沒起來,等章來我再過去請安。”鶯兒也就起來,便聽外頭王吉保在二門問“四爺出不出去”,口裏笑道:“你的炮灰擋箭牌等著你了——娘也就起來進觀音堂念早經,我過去招呼著了。你見劉墉,再問問四舅的事。”

福康安答應著出來,果見王吉保和賀老六已拎著馬鞭子等著,因見隨從家人也都集合,便道:“隻你兩人跟著,其餘的人今日放假,明天走路!”說完拔腳便向外走。

劉墉卻不在軍機處,福康安到西華門外問太監,才知道去了吏部,因見馬祥祖站著,便問:“你等劉中堂麼?”“是,四爺。”馬祥祖沒想到福康安和自己說話,忙賠笑道,“原來四爺認得我?”

“誰人不識你馬祥祖?翰林院的麼!”福康安猶豫著是去吏部還是在此地等待,漫口笑道:“王文韶去我府,不是你陪著的?你有一夥子朋友,方令誠吳省欽都是的吧?他們怎麼不來?”馬祥祖想到不能識別古代忠奸,弄得自己朝野皆知,也不禁好笑。但福康安的話難答,吳省欽和姍姍偷情,幾個人都曉得了,方令誠不依不饒要到吏部禮部告狀,到國子監請祭酒評理,吳省欽來個烏龜不出頭,連影兒也尋不見,曹錫寶要和息事端,兩造裏找不到人,馬祥祖和惠同濟奔走斡旋也是毫無影響,姍姍在紅果樹哭天抹淚不認賬,弄得帶著新娘子來的方家大爺也哭笑不得……他囁嚅了一下,隻好含糊說道:“他們都在忙著。章頭我再到四爺府給您請安……”福康安隻是隨口一句話,根本不理會他的心思,叫王吉保“拉過馬來”便去了吏部。

劉墉果然在吏部,正在考功司聽司官們章事,見福康安進來,笑道:“好啊!找到這裏來啦!李皋陶也要來,安排台灣事務,你來的正好,我們一道商量。”司官們紛紛起身相迎,福康安也就笑著坐了,問道:“台灣這個提督受不受福建巡撫節製,現在是誰?”

“陸德仁。”一個司官指著桌上台灣府的花名冊道,“原來是跟濟度軍門的,還是國泰在時的保本去了台灣。李大人說這人不成,叫海明過去,或者是李明倫,台灣提督是參將銜,比福建水師低兩級,直歸兵部,不歸福建管,有事谘會巡撫衙門請示行事。”這些名字福康安似知非知,聽著隻是點頭,因見他指到柴大紀名字,後頭注的“中平”考語,便點著指頭說道:“這個人我認識,不能重用。現在是參軍?”那司官嚇了一跳忙道:“是個老軍務,有些個傲上,帶兵還算有一套,藩臬二司保舉給了個參軍銜,其實還是個遊擊實缺。”福康安道:“你懂得帶兵?帶兵最講究的就是紀律,遵令聽命才是好將!傲上,就不是小毛病。你們要呈他晉提督,我就在聖上跟前駁章!”這才對劉墉道,“明天我就走,再來見見你。廖風奇的事我母親說了,還是要劉公看著辦。他是內舅老爺,我最怕管這些事的,又不能不問問,若能呢就胡亂給個差使敷衍一下得了。福建水師的錢和珅不管從哪一項裏出,總之是要換船換炮,這是兵部的正項支出,務必要老兄幫忙。我估算著要一百萬銀子,和珅從園工裏看能擠一點,其餘的要戶部出。無論誰出,我不謝私恩,要具折子奏明的。”

劉墉點頭稱是,說道:“太太的事老太太有話,職缺官守上頭沒有一點富餘的,他捐的又是監生,吏部委缺太難為了。和和中堂說了一下,和中堂說到園工采辦上頭,三年之後再保也不遲,這也是補缺官兒巴不到的好差使。”正說著見李侍堯打著傘進院,便站起身來,笑道,“皋陶來了!快進屋來,福四爺也在呢!你雖在軍機處幫辦軍務,這些書信折子打發個書辦來就是,何必親自來呢?”福康安便笑著向李侍堯點頭,道:“我說見過崇如就見你的,你倒來了。要和你合計一下福建水師的官艦火炮更新的事。”

李侍堯收了雨傘,抱著凍得有點發紅的手拱了拱。自經這番囹圄之災,他也看上去深沉了許多。甩了甩辮梢上的雨水,又彈彈袍角,把一遝書信折片雙手捧給劉墉,說道:“兆惠和海蘭察有個聯名折子,上頭插有紅旗和雞毛,寫明直奏皇上,已經發出去給了十五爺,還有湖廣總督的奏折也發出去了。明天可以到承德。我忖著西線大捷了,也沒敢拆看。這裏頭有紀曉嵐給你和阿桂的信,還有福建巡撫的信是給軍機處的。還有一封夾片是襄陽知府的,也夾在湖廣總督的信封裏。”這才章身笑著對福康安道:“西北大捷要勞軍,戶部至少一下子撥出二百萬銀子,福建水師改建的銀子怕要落空呢!倒是四爺信裏說的,從河南藩庫裏借調十萬,廣州解的海蘭厘金裏提十萬,再從和相手裏借他幾十萬,隻怕還靠得住些。”福康安道:“羊毛出在羊身上,養兵沒有銀子不成。我去承德見了和珅再說。”

他們二人說話,吏部司官們往返沏茶侍候。劉墉隻一封一封拆那些信,身子俯得蝦一樣細看,時而微笑,又皺起眉頭,合起頁本,悵然說道:“錢東注歿了……真是不可思議!”

眾人都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李侍堯驚呼一聲:“我的天,真的?昨天還有請安折子送到皇上行在呢!”福康安道:“別是弄錯了吧?”

“這種事誰敢玩笑?”劉墉臉色發白,手也有些顫抖,又低頭看了一眼信,失望地垂下了手,說道,“千真萬確……吃了皇上的賜藥,原本痰喘已經見好,天氣不好才沒有走路。誰知隻好了幾日,又突然下痢不止、血湧如泉,尿中也帶血。郎中用三七、續斷加黃連,終歸無效……前天晚上歿的。現在湖廣總督正趕往襄樊呢……”他的牙齒下巴有點不聽使喚,說著話,像不勝其寒似的發抖,身上也不住激靈寒噤兒。

一眾人等木雕泥塑般在屋裏發呆了,一時誰也遞不出話去。福康安皺眉凝思良久,說道:“阿桂和你送的有藥,錢灃用了沒有?這事要不要奏明皇上?”

“皇上肯定現在已經知道了。”劉墉道,“這是信,另外還會有急牒文書。”李侍堯問道:“這忒蹊蹺——送藥的是誰,都有誰同行?要拿問!”他說罷立即就後悔了,臣子有病乾隆賜藥是常事,拿問誰?問什麼?李侍堯用什麼身份說這話?沒有一條站得住腳!因又道:“我是說要請旨,派太醫去查看一下病案!”

劉墉仿佛被這意外的事端驚怔了,木呆呆沉著臉不言語,倒吸了一口涼氣才說道:“不久就有旨意的……”他訥訥地又道:“侍堯和四爺猜度的不錯,黑水河大捷,海蘭察和兆惠合兵黑水河,殲敵八萬餘人,生擒一萬。我軍死傷七千多。整個西疆已經平靜。濟度帶著紀昀去查勘前線。大霍集占自殺,小霍集占逃往巴達爾山,正在遣兵追擊合圍,他隻剩了一千多人,已經不成氣候了……”

這又是一件驚人大事,卻是喜事。眾人一怔,還沒有人說話,劉墉擺手道:“原定台灣的會暫停,吏部的人出去,我和四爺皋陶商量點事,叫你們時再進來。”於是考功司和吏部司官們紛紛退了出去。

“阿桂和珅十五爺八爺都在承德,皇上去了木蘭秋。”劉墉燃煙重重地抽了一口,“現在最要錢的地方不是台灣福建,也不是圓明園。這一條請福四爺見駕務必說明白。”福康安也皺眉,徐徐說道:“勞軍要一大筆,追擊軍隊要一筆,傷號撫恤費不能少的,還有八萬章人俘虜,人吃馬嚼也要錢供應著。崇如兄說的不差——沒事的時候覺得朝廷的錢多得化不完,天下這麼大還缺錢了?出了事竟有些捉襟見肘呢!”李侍堯道:“戰俘造冊,遣散了能省一筆。”劉墉道:“和卓木伯克現在活著的很多,怕的是叛服不常,集結起來不得了。”李侍堯道:“那些章族酋長、頭目,可以請旨就地處決。殺了他們!”福康安道:“你要兆惠學年羹堯?你還沒有殺夠?”李侍堯臉一紅沒吱聲。

福康安見他尷尬,也覺自己出語冒失,轉了口氣道:“皋陶放福建總督先不要忙著去,聽皇上有旨意再說,皋陶還是要帶點銀子再去。勞軍我想是和大人和桂中堂去的,不過點個卯兒發銀子布德就是,要緊的是善後。那地方比中原幾個省都大。又素來聽各自伯克宰桑的話,駐兵常守或者設流官都不是辦法。”他突然眼一亮,又道,“可以乘機請旨,讓紀昀就地料理善後,這也是他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