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波德的洞——波德的堡壘的門戶,他家的入口。可他的家根本不在那台大座鍾附近,可以說還遠著呢。洞口和他家之間,隔著好幾碼落滿灰塵的漆黑通道。通道的橫梁之間,安插著許多木門和防禦老鼠的金屬門。波德用各種材料來做這些門——從折疊式奶酪切削器上拆下的扁平金屬片、帶鉸鏈的小錢箱蓋子、從舊肉櫃上拆下的紮了洞的白鐵片、蒼蠅拍的鐵絲網……"倒不是我害怕耗子,"霍米莉總是這樣說,"可我受不了那種臭味兒。"阿瑞埃蒂想要得到一隻還沒睜開眼睛的小老鼠,親手把它喂養大,"就像埃格利蒂娜那樣",但怎麼央求都沒有用。霍米莉每次總是使勁敲敲鍋蓋,衝她大喊:"你知道埃格利蒂娜出了啥事嗎?""什麼事呀?"阿瑞埃蒂就會這樣問。"埃格利蒂娜到底出了什麼事?"可是,誰都不肯把這件事告訴她。

唯有波德知道怎樣穿過那些交叉的通道,走到大座鍾下麵的洞口。除了波德,誰都打不開那些門。每扇門上都安裝著許多用發夾和別針做的複雜鉤環,隻有波德知道怎麼打開。他的妻子和女兒住在廚房底下的房間裏,遠離頭頂的可怕房子裏的種種危險,過著比較安定的生活。房子的磚牆上有一個格柵窗,就在廚房地板之下,阿瑞埃蒂可以從這個格柵窗裏望見花園,那裏有一段石子路和一個土坡。春天,土坡上開滿藏紅花,花瓣從一棵看不見的樹上飄落到那裏。隨後,杜鵑花會在土坡上綻放,小鳥飛過來啄食和嬉戲,有時還會在那兒打架呢。"你把時間都浪費在看小鳥上了,"霍米莉經常這樣說,"什麼活兒都沒工夫去做。在我小時候,"霍米莉繼續指責,"我家根本沒有格柵窗,我們卻活得更開心。現在別看了,去把土豆給我拿過來。"

這一天,阿瑞埃蒂把一個土豆從儲藏室推出來,讓它沿著地板下滿是灰塵的通道往前滾。她氣呼呼地踢了土豆一腳,所以它滾動得相當快,當它滾進廚房時,霍米莉正彎著腰,在爐邊忙活著。

"你又這麼幹,"霍米莉轉過身,生氣地大叫,"差點兒把我推進湯裏去。我說'土豆',並不是指整個土豆。你就不能帶把剪刀去,把土豆切下一片嗎?"

"誰知道你需要多少呀。"阿瑞埃蒂咕噥。霍米莉喘著粗氣,吃力地從牆上的釘子上取下隻剩下半片的指甲剪刀,開始往土豆皮裏麵插。

"你把這個土豆毀了,"她嘟囔著,"我切開它之後,你就不能再把它滾回去,這會讓它沾上灰塵的。"

"咳,這又有什麼關係?"阿瑞埃蒂說,"土豆有的是。""你說得真輕巧。有的是。你明白嗎,"霍米莉放下半片剪刀,難過地說,"每借一個土豆,你可憐的爸爸都要冒生命危險?"

"我的意思是,"阿瑞埃蒂說,"儲藏室裏的土豆有的是。""得了,現在別給我擋道。"霍米莉說著,又忙活起來。"我不管你是啥意思——讓我做晚飯。"阿瑞埃蒂穿過敞開的門,溜達到起居室。爐火已經點燃,房間裏又亮堂又舒適。霍米莉對她的起居室非常自豪:牆上貼滿壁紙,它們本是從字紙簍裏麵拿出來的幾片舊信紙,霍米莉根據信上的字跡,把它們橫著撕成許多長條,垂直地貼在牆上,從牆根直貼到天花板。牆上還貼著幾張不同顏色的維多利亞女王少女時代的肖像,它們都是郵票,原先裝在晨間起居室的寫字台上的郵票盒裏,是波德幾年前借來的。房間裏有個小漆盒,他們把盒子的內部塞滿,打開盒蓋,用它充當高背靠椅。那個實用的五鬥櫥替代品,是用幾個火柴盒做的。那張蒙著紅天鵝絨桌布的圓桌,桌麵是波德用藥丸盒的木底板做的,那個支撐桌麵的雕花底座,本是國際象棋中的一匹"馬"的底座。(這件事曾經在樓上惹出好多麻煩。有一個星期三,索菲姑婆的大兒子回家小住,請教區牧師前來"飯後對弈",卻找不到那匹"馬",當時的女傭羅莎·皮卡哈切特因此辭了職。她離開不久,他們看見,房子裏又丟失了其他東西,從那時起,德賴弗太太變成了最有權力的女管家。)至於那匹"馬"——應該說是馬的上半截如今正站在角落裏的圓柱上,它在那裏顯得非常合適,為起居室增添了一種有雕塑品的房間才有的氣氛。

在火爐旁邊,有一個傾斜的木頭書櫃,那就是阿瑞埃蒂的圖書館。那是一套維多利亞女王時代喜歡印行的微型書,對阿瑞埃蒂來說,卻像教堂裏的大本《聖經》那樣大。其中包括布賴斯版的《大拇指湯姆世界地名辭典》,書中帶有最近的人口普查表;布賴斯版的《大拇指湯姆詞典》,它對科學、哲學、文學和技術名詞都有簡單的解釋;布賴斯版的《大拇指湯姆版威廉·莎士比亞喜劇集》,書中帶有一篇介紹作者的序言;還有一本書頁都是空白的書,書名叫做《備忘錄》。最後但不是最小的書,是阿瑞埃蒂最喜歡的布賴斯版《大拇指湯姆格言日記》,它在一年的每一天都印著一句格言,它的前言裏麵介紹了一個名叫大拇指湯姆將軍的小人,他娶了一個名叫默西·拉維尼婭·邦普的女孩。書裏印著一張版畫,上麵畫著這對夫婦和他們的馬車,拉車的小馬就像老鼠那樣大。阿瑞埃蒂可不是笨女孩。她知道,馬兒不可能小得跟老鼠似的;可她不知道,大拇指湯姆將軍差不多有兩英尺高呢,對借東西的小人來說,他就像一個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