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些書裏,阿瑞埃蒂學會了閱讀;通過抄寫貼在牆上的那些字條,她學會了寫字。她雖然會寫字,卻不是每天記日記,但她經常把那本格言日記拿出來,因為那些格言有時會給她帶來安慰。今天的格言是:"知足常樂";這條格言的底下寫著:"嘉德勳位設立於1348年"。她把那本日記搬到火爐邊,坐下來閱讀,雙腳搭在爐架上。
"阿瑞埃蒂,你在幹啥呢?"霍米莉的喊聲從廚房裏傳過來。
"寫日記。""噢,"霍米莉喊了一聲。
"有什麼事嗎?"阿瑞埃蒂問。她覺得肯定不會有事,因為霍米莉願意讓她寫字,霍米莉對任何形式的文化學習都表示支持。霍米莉是個可憐的文盲,甚至連字母表都不會念。"沒事,沒事。"霍米莉不高興地說,把鍋蓋碰得叮當響。"過會兒再說吧。"
阿瑞埃蒂拿出她的鉛筆。那是一支白色的小鉛筆,筆杆上係著一圈絲帶,它是從一張舞會節目單上拿下來的,拿在阿瑞埃蒂的手裏,卻跟擀麵棍似的。
"阿瑞埃蒂!"霍米莉又在廚房裏喊起來。"什麼事?""你能不能往火爐裏加點兒什麼?"
阿瑞埃蒂使勁從膝蓋上舉起那本日記,把它豎在地板上。火爐的燃料是煤渣和碎燭油,存放在白鑞芥末罐裏,使用時就用勺子往外舀。阿瑞埃蒂把勺子側著,隻往火裏倒進幾粒燃料,免得把火焰壓滅。隨後,她站在爐邊取暖。這個可愛的火爐,是阿瑞埃蒂的爺爺用嵌齒輪做的,嵌齒輪是馬房的一台舊蘋果榨汁器上的零件。在閃爍的火光裏,嵌齒輪的輻條顯得十分醒目,火苗依偎在嵌齒輪的中央。火爐上方有一個煙囪,是用倒扣過來的小黃銅漏鬥做的。這個漏鬥原本是和一盞油燈配套的,油燈從前擺放在樓上大廳的桌子上。漏鬥嘴上安插著幾根導管,可以把煙排放到樓上的廚房煙道裏。用火柴杆生起火,往火裏加入適量的煤渣,就可以把爐火燒旺。當嵌齒輪的鐵齒變熱時,霍米莉就會用銀頂針在輻條上煨湯,阿瑞埃蒂將會在那上麵烘烤堅果。那些冬夜過得多麼愜意呀。阿瑞埃蒂總是把那本大書放在膝蓋上,有時還會大聲朗讀;波德在那裏楦鞋;他是鞋匠,可以用小山羊皮手套製作帶有裝飾扣的靴子。唉,可惜,他隻能為他的家人做鞋。霍米莉最後也會安靜下來,做她的針線活。
霍米莉用大頭針為他們編織毛衣和長襪,有時也使用織補針。她的椅子旁邊豎立著像桌子那麼高的絲線或棉線軸。有時,要是她拉得太用力,線軸就會翻倒,從敞開的門口滾進落滿灰塵的通道裏,她隻好打發阿瑞埃蒂去追趕。阿瑞埃蒂會小心地把它滾回來,重新纏好。
起居室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紅色吸墨紙,又溫暖又舒適,還可以吸水呢。隻要可以從樓上借得到,霍米莉就會不時地更換這種吸墨紙地毯。可自從索菲姑婆臥床之後,德賴弗太太很少預備吸墨紙,除非房子裏突然來了客人。霍米莉喜歡不必洗滌的東西,因為它們在地板下很難晾幹。他們的水源很充足,冷水熱水都不缺少,這要歸功於波德的爸爸,是他用管子從廚房的鍋爐那兒把水引過來的。他們在一個小湯盆裏洗澡,這個盆原先是裝鵝肝醬的。洗完澡之後,他們必須蓋上盆蓋,以免人們往盆裏裝東西。他們還有一大塊肥皂,掛在洗滌室的一根釘子上,需要洗手時就從這塊肥皂上刮下幾片。霍米莉喜歡煤焦油味兒的,但波德和阿瑞埃蒂更喜歡檀香皂。
"阿瑞埃蒂,你現在幹啥呢?"霍米莉在廚房裏大叫。"還在寫日記。"阿瑞埃蒂再次拿起日記本,舉到膝蓋上。她舔了舔大鉛筆的筆尖,目光定住了,陷入沉思。她隻允許自己在當天的那頁寫一小行(當她真的想寫時),因為她很肯定,自己再也不會有另外的日記本了。要是每頁能寫二十行,她就可以把這本日記用上二十年。她已經寫了將近兩年的日記。今天是3月22日,她把去年這天的日記念了一遍:"媽媽發怒。"她想了一會兒,最後在"媽媽"二字之下寫了兩撇,表示"同上";又在"發怒"的下麵寫了兩個字:"發愁"。
"阿瑞埃蒂,你說,你在幹什麼呢?"霍米莉在廚房裏大喊。
阿瑞埃蒂合上書頁。"什麼都沒幹。"她說。"那就來幫我剁洋蔥,做媽媽的乖女兒。你爸爸今晚回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