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父與子(25)(1 / 3)

“唉,這是妄想。但問題並不在這兒。我沒想到這麼快就會死去;說實在的,這是一樁很糟糕的偶然事件。你和母親得憑借堅強的宗教信仰了,你們就用它來試試吧。”他又喝了口水。“我還想求你辦件事……趁我的腦子還聽使喚。明後天,你曉得,我的腦子就要退休了。就說現在吧,我表達得是否清楚,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我躺著時,老感覺四周有紅狗在轉圈跑,你仿佛要捕黑琴雞似的,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仿佛喝醉了似的。你完全理解我說的嗎?”

“怎能不明白,葉夫根尼!你說得完全像個正常人。”

“那更好了,你說你已讓人請醫生了……你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你也寬慰寬慰我吧:你差個送信人……”

“去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那兒?”老人插了一句。

“誰是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巴紮羅夫似乎深思著說出這句話,“啊,是了!那隻小雛!不,不用驚動他:他如今已成寒鴉了。別奇怪,這還不是囈語胡話呢!你派個人去奧金佐娃那兒,安娜·謝爾蓋耶夫娜,是位女地主……知道嗎?(瓦西裏·伊萬諾維奇點點頭)就說葉夫根尼·巴紮羅夫向她問候致意,告知她他快死了。你能做到吧?”

“這就去辦……隻是你說快死了,這可能嗎?葉夫根尼……你自己想想!那還有什麼公道可言?”

“我倒不知這個,你還是快讓人去一趟吧。”

“立即派人去,我親自寫封信。”

“不,不用!就說派人來問候,別的什麼也不需要。現在我又要回到我那群狗中間了。好奇怪!我想凝神想想死的事兒,可總不行。我看到一個什麼斑點……沒別的了。”

他又艱難地轉向牆壁;瓦西裏·伊萬諾維奇出了書房,好不容易支撐到妻子的臥室,撲通一聲跪倒在聖像前。

“祈禱吧,阿林娜,祈禱吧!”他哽咽著說,“我們的兒子快死了。”

醫生,就是那個連硝酸銀都沒有的縣醫,來過,他看了看病人,建議仍作臨床觀察,還說了幾句有可能治愈的話。

“您見過像我這樣的病人還不到極樂世界去的嗎?”巴紮羅夫問,倏地抓住沙發邊一張沉重桌子的腿晃了晃,把桌子移動了地方。

“力氣還是有的,力氣還是有的,”他說,“力氣還在,可我卻要撒手而去!……老人起碼還活過一場,逐漸走近死亡,而我……是的,你想去否定死亡。它就來否定你了,行了!誰在那兒哭?”他過了會兒又說,“是母親吧?可憐的媽媽!今後她那美味的紅菜湯給誰吃呢?你,瓦西裏·伊萬諾維奇,似乎也在痛哭流涕?唉,假如基督教幫不上忙的話,你就當個哲學家,做個斯多葛派吧!你不是自認為是哲學家嗎?”

“我算什麼哲學家!”瓦西裏·伊萬諾維奇說著,兩行熱淚沿著臉頰淌下來。

巴紮羅夫的情況一小時比一小時糟;病情驟然惡化,外科感染通常都這樣。他還沒昏厥過去,能理解別人說的話;他還在掙紮。“我不想說胡話,”他緊握拳頭,嘟噥道,“那多荒唐!”他又說:“嗯,八減十等於多少?”瓦西裏·伊萬諾維奇神經錯亂似的在屋裏躊躇,一會兒提議用這種療法,一會兒又建議換成另一種,可他能做的隻是不時給兒子蓋好腳。“得用冷布敷……得用催吐劑……得朝肚子上貼芥末膏……得用放血療法。”他緊張地嘮叨著。經他請求留下的那位醫生,在一旁隨聲附和著,讓給病人喂些檸檬水,給自己不是要袋煙,便是“暖暖身子的東西”,也就是伏特加。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坐在門邊的矮凳上,不斷出去祈禱祈禱;前幾天,一麵小梳妝鏡從她手中滑落打破了,她總感覺這是個不祥之兆;就連安菲蘇什卡也不知該怎麼勸她。季莫費伊奇被派到奧金佐娃那兒去了。

這一夜對巴紮羅夫而言特別難熬……高燒折磨著他。黎明時分他的病情稍有緩和。他請阿林娜·弗拉西耶夫娜給他梳梳頭,還吻了她的手,喝了兩三口茶。瓦西裏·伊萬諾維奇這才活躍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