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領軍(1 / 3)

刀光如電,從帶露珠的花瓣上一掠而過。花瓣微微一顫,如被和風輕輕拂過。一隻停在花瓣上的綠頭蒼蠅受到驚嚇,嗡一聲飛起,卻在半空中一裂兩瓣,直直的落入草叢中。

江浙兩省總兵俞重山緩緩用素巾擦去緬刀上的汙穢,這才平心定氣,還刀入鞘。每日這個時辰他都要聞雞起舞,練一回家傳刀法,很難相信麵目粗豪,身材魁梧的他,能將刀法使得這般細膩。

廊下站著貼身的副將張宇然,見他收刀,忙躬身稟報:總兵大人,門外有人求見。

什麼人?俞重山抹著頭上的汗珠。國字臉上有些不悅,心不在焉地問。身為督領浙江兩省兵馬的掌兵大員,那些削尖腦袋想跟他攀上關係的人實在多不勝數,像蒼蠅一樣討厭,他早已不勝其煩。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將這些人形蒼蠅一個個劈成兩瓣。可惜人不是蒼蠅,所以他隻有嚴令部下,任何不相幹的人一概不見,張宇然跟他多年,不會不知道他的脾氣。

他自稱公子襄。張宇然忙道。公子襄?俞重山一怔,就是那個妄稱要憑一己之力平息倭患的千門公子襄?

正是!張宇然笑道:所以屬下不敢自專。才冒昧向大人稟報。

俞重山啞然失笑:這個小騙子,騙騙鄉野愚民也就是了,居然敢送上門來?你還愣著幹什麼,直接綁了送杭州府,一頓板子下來,我看他還敢蠱惑人心,騙人錢財。

張宇然有些遲疑,囁嚅到:他讓我給大人帶句話,小人不知該不該說。

講!婆婆媽媽的幹什麼?俞重山乃世襲將領,從小受父輩熏陶,說話辦事雷厲風行,最見不得迂腐書生和婆婆媽媽的部下。張宇然追隨多年,知道他的脾氣,忙硬著頭皮道:他說他是來向大人問罪的,大人若不見他,就是畏罪心虛!

俞重山十七歲由世襲點檢從軍,從最低級的軍官一步步升到統領兩省兵馬之總兵,自問這二十多年軍旅生涯,一向坦蕩做人,廉潔做官,軍功卓著,這讓他一直引以為傲。今日聽到有人竟敢上門問罪,他哈哈一笑:那好!我就見他一見,他要說不出老子的罪狀,老子要加問他一條誣陷之罪!

張宇然如飛而去。俞重山大步來到中軍帳,大馬金刀地往案後一坐,就聽見門外步履聲響,一個青衫如柳的書生被張宇然領了進來。隻見他無視大帳兩旁虎視眈眈的狼兵虎衛,對俞重山坦然一禮:小生雲襄,見過總兵大人。

俞重山不屑地上下打量他片刻,冷笑道:你就是那個什麼千門公子襄?聽說你在江湖上搞出不少事,騙過不少人,竟然還敢見本官。不怕本官將你綁了送知府衙門問罪?

雲襄哈哈笑道:江湖宵小,自有捕快緝拿,將軍如以虎威捕鼠,隻怕會被天下人恥笑為:拒狼無能,捕鼠有功。

俞重山嘿嘿冷笑道:如此說來,你自認為是宵小了?既然如此,本官也不管你在江湖上做下的那些雞鳴狗盜的勾當,隻想問你,本官何罪之有?你要說不出來個一二三,本官帳下的軍棍,恐怕也不比知府衙門的板子輕鬆。

雲襄迎著俞重山虎視眈眈的眼眸,坦然道:將軍抗倭不力,是罪一!

放屁!俞重山勃然大怒,憤然拍案,本官自任江浙總兵以來,多次擊潰倭寇侵襲,斃敵數萬,使倭寇不敢在我疆域騷擾,我俞家軍更被百姓譽為虎軍!你竟敢說我抗倭不力?

雲襄目光如電,與俞重山針鋒相對:請問將軍,倭寇中最大的東向部,人數過萬,在海上聚嘯來去數載,屢屢騷擾我沿海城鎮,將軍可有殲敵之策?

俞重山一窒,立刻道:隻要東鄉平野郎敢騷擾我江浙區域,本官定斃之!

雲襄哈哈一笑:倭寇不除,騷擾不止,此理人人皆知,將軍上任數載,僅守住治下區域,也敢說抗倭有功?說著他抬手往虛空一揮,似將數千裏海防盡收袖中,江浙兩省富甲天下,將軍兵精糧足,據此優勢卻不思進取。一味驅狼傷鄰,使倭寇數度深入閩粵諸省腹地,此其罪二!

俞重山急道:各地駐軍,皆各有司職,別人守不住,與我何幹?

請問將軍,閩粵諸省百姓,是不是我大明子民?你身為守邊將領,對他們的安危有沒有責任?見俞重山一時語塞,雲襄喟然歎道,你作為江浙兩省總兵,能保一方百姓平安,有功;你作為與倭寇作戰多年的資深將領,隻管自己門前無雪,不管鄰裏安危,有罪!

俞重山瞪著書生黯然良久,最後頹然歎道:倭寇擾邊,本官憂心如焚。但職責所在,有些事我即使想管,也無能無力。鄰省有難還可出兵救援,路途太遠也就鞭長莫及。不是本官心胸狹隘隻看到江浙兩省,實在是力有未逮。

雲襄歎道:大明數千裏海防線,即使再多幾隻俞家軍這樣的虎軍,也守不住著萬裏海域。若都像將軍這樣固守一隅,倭患永難消除。

俞重山微微頷首:主動出擊,以攻代守,固然是兵法要訣。然我水軍方動,倭寇已遠逃數裏,竄入鄰省,本官空有虎狼之師,也有勁無處使啊!

雲襄點頭道:抵抗倭寇,不能各省分治,應該組成一支機動的鐵軍,作為主動出擊的利劍。一旦發現倭寇蹤跡,不拘地域統屬,千裏奔馳,一擊必殺,甚至揮師直指倭寇巢穴,擒敵擒王。以將軍抗倭的職責,應該立刻上書朝廷,請旨組成這樣一支專司剿倭的精銳機動部隊。是為剿倭營。

剿倭營?俞重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公子所言甚是,不過即便有了剿倭營,要想預見倭寇侵襲的地點,予以迎頭痛擊,也是難如登天。

雲襄淡淡笑道:將軍隻需訓練精銳,上書朝廷請旨組建剿倭營。至於如何聚殲倭寇,本公子自有妙計。

俞重山打量著雲襄,將信將疑地問道:公子不過是一個江湖老千,何以知兵?

雲襄笑道:兵者,詭道也,與千道不無共通。在我眼裏,倭寇就如押寶的莊家,他將寶壓在我大明數千海防線,由咱們來猜,猜中了留下他們的人頭,猜不中可就苦了百姓。如果老老實實地猜,猜中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不過如果出千,猜中的機率就大大增加。

有理有理!俞重山連連點頭,望向雲襄的目光已與先前完全不同,若朝廷同意組建剿倭營,我定舉薦公子做個參軍。

俞重山本以為雲襄定會感恩戴德,畢竟有這樣才華的人,都渴望一個展示的舞台。誰知他卻輕輕搖頭道:我從不借他人之手來賭博,我要麼不賭,要賭就要親自上陣。

公子的意思是

朝廷若答應組建剿倭營,俞將軍是不二人選。我可以在將軍帳前掛個參軍的虛銜,不過將軍若要用我,就要讓我指揮全軍。

俞重山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見雲襄一本正經,顯然不是在開玩笑,他不禁仰天大笑:書生論戰,不過紙上談兵。你既無帶兵經驗,又無半點軍功,甚至連戰場都未上過吧?竟然要我將數千將士的性命、數十萬百姓的安危交到你手中?荒謬!公子襄,你實在太狂妄了!

麵對嘲笑雲襄麵不改色,待俞重山漸漸止住笑聲,他才坦然到:諸葛孔明也是一介書生,也無帶兵打仗經驗,卻能一戰成名,輔佐劉備三分天下;韓信由小卒一步登天,統率漢王全軍,最終也擊敗一代嫋雄項羽。雲襄不敢與前輩比肩,但指揮幾千人馬擊敗小小倭寇,雲襄還是有這點信心。

俞重山本來已收住笑聲,聞言不禁爆出更大的狂笑,邊笑邊擦淚道:公子襄啊公子襄!你以為你是誰?竟敢自比諸葛武侯和淮陰侯?這種從天而降的兵法大家,是幾百年才出一個的曠世天才,你公子襄何德何能,竟敢與他們相提並論?

雲襄待俞重山笑夠了,才淡淡道:在下願與將軍比一比用兵之道。

俞重山又是一陣大笑:如何比?如果你要跟我比背兵書,我肯定背不過你。但帶兵打仗,經驗、韜略、威信缺一不可,你除了死記硬背下幾本兵書,這三樣一樣也沒有,如何跟我比?

雲襄麵不改色道:我知道俞家軍每月都有實戰演練,你我可各指揮一軍一較高下。

俞重山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雲襄,像看小孩子吹牛一般,臉上滿是寬容的微笑:俞家軍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虎軍,隻聽我的號令,你有何威信指揮他們?

雲襄沉聲道:諸葛亮初出茅廬,劉備即登壇拜將封為軍師,對全軍有生殺大權;韓信也是有劉邦授予帥印及尚方寶劍樹立威信。在下不敢要將軍如此隆重,隻要將軍借我一件可執行軍法的信物,在下願與將軍在演習場上一較高低。

俞重山大笑著點點頭:好!以前每次演習都是咱們自己關門練兵,這回我就陪你玩玩。說著將腰間的佩刀扔給雲襄,這是本官佩刀,見刀如見人。我給你一營兵將,你可以先去熟悉一下,十天後咱們演習場上見。

俞重山這隨手一扔,力道甚重,將雲襄衝的一個踉蹌,差點沒有接穩。惹得俞重山又張口失笑,轉頭對張宇然吩咐:你帶雲公子去軍營,我帳下各營由他隨便挑。告訴將士們,雲公子有諸葛亮、韓信之才,要大家萬不可有半點輕視。說完自覺好笑,又忍不住一陣大笑。

張宇然也笑嘻嘻地對雲襄示意道:雲公子請跟我來。

雲襄有些吃力地抱著緬刀,對俞重山一拱手,麵不改色地隨張宇然大步出帳。二人來到外麵的軍營,張宇然笑道:下次演習原本是輪到一營和七營,不過你也可以挑其他營,包括拱衛俞將軍的虎賁營在內,你都可以隨意挑選。

就一營吧!雲襄隨口道。張宇然見他對各營似乎不大了解,好意提醒到:一營雖是俞家軍精銳,能征慣戰,但也是一幫驕兵悍將,恐怕不好指揮。要不要換換?

不用,就一營!雲襄貌似柔弱,卻說一不二。張宇然無奈,隻得將他帶到一營駐地,老遠便高叫道:牛將軍,我給你帶高人來了!

一個滿麵虯髯,麵如黑炭的魁梧漢子,赤裸著健碩如牛的上身鑽出營帳,老遠就和張宇然大聲招呼:好小子,知道老哥哥這裏弄到點好酒,聞著味來了?突然看到書生打扮的雲襄,他不以為意的掃了一眼,指著雲襄問張宇然,來從軍的?你知道我最煩書呆子了,還往我這兒帶。老七是儒將,最喜歡文化人,你該送他那兒去。

張宇然忙笑道: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一營點檢牛彪牛將軍,這位是雲襄雲公子,你們多親近親近。

怎麼,不是來從軍的?牛彪看出些端倪,忙問,這是怎麼回事?

張宇然笑道:雲公子剛從俞將軍處領了將令,從現在起到演習結束前,一營上下歸他調度指揮,任何人不得抗命。

牛彪有些驚訝:我也歸他指揮?

張宇然肯定地點點頭:對!你也歸他指揮。

為什麼,是朝廷派下來的人?牛彪滿臉不善地打量著雲襄,一臉疑惑。雲襄不等張宇然開口,沉聲道:一個合格的將領,隻服從命令,從不問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我不合格?牛彪挑釁地瞪了雲襄一眼,轉問張宇然,這小子什麼官銜,憑啥要我聽他的?

雲襄舉起手中緬刀,沉聲道:一營點檢牛彪聽令!

牛彪望望一本正經的雲襄,再看看一旁的張宇然,一臉茫然。雲襄見狀突然哈哈大笑:這就是俞家軍,原來這就是俞家軍,俞重山的命令原來隻是放屁!

牛彪勃然大怒,雙拳緊握,直欲擇人而噬:你小子敢辱及將軍,老子撕了你!

雲襄坦然直視牛彪血紅的眼眸,將緬刀舉到他麵前:俞將軍賜我佩刀,告訴我俞家軍上下見刀如見人!可我遇到第一個將領就無視他的佩刀,他的命令不是放屁是什麼?

二人瞠目對視,各不相讓。如果眼光可以如劍,此刻他們便是在做最激烈的拚鬥。牛彪虎視半晌,見這貌似文弱的書生,眼中毫無半點退縮,他不禁有些氣餒,勉強拱手拜道:末將見過說到這突然忘了對方該如何稱呼,隻得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張宇然,張宇然忙小聲提醒:雲襄,雲公子。

牛彪草草拱拱手:見過雲公子。

雲襄沉聲道:立刻集合部隊,我要閱軍!

現在?牛彪有些意外,也難怪他感到意外,此時兵卒們剛晨練結束,正在用早飯,此時閱軍實在有些不合情理。張宇然也小心提醒到:雲公子,此時兵將們正在用餐,是不是等

倭寇來襲,會不會等兵將們先吃完?雲襄厲聲打斷張宇然的話,轉頭對牛彪道,下次我不會說第二次,立刻集合部隊!

牛彪不滿的瞪了雲襄一眼,大聲高叫:司號手,吹號!

沉悶的牛角號聲在軍營中回蕩,帶著濃濃的肅殺和戰意,正在用餐的兵將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紛紛丟下碗筷從四麵八方趕來,雲襄自號角響起,就開始屈指數數,待牛彪整隊完畢,他方停止。

請雲公子閱軍。牛彪整隊完畢,立刻向雲襄示意,公子這稱謂既非軍銜又非官職,頓時引起兵將們的好奇,不過俞家軍紀嚴明,眾兵將心中雖有疑慮,列隊依然嚴整肅靜!

雲襄緩緩走上高台,俯瞰著台下三百多名剽悍的漢子,舉起數息的手指高聲道:從號角響起到列隊完畢,一營三百餘人竟用了十八息,這就是號稱俞家軍精銳的一營?我看都是些哀兵痞將!

見眾兵將臉上都有氣憤和不甘,雲襄冷笑道:你們別不服氣,知道當年縱橫天下的蒙古鐵騎一個萬人隊,列隊要多少時間?十息!比你們快了差不多一倍!這就是蒙古鐵騎能縱橫天下,你們卻連小小倭寇都對付不了的原因!

眾兵將臉上都有些驚訝,跟著有人高聲喝問:請問這話有什麼根據?

雲襄目視說話的漢子,見他站在前排,看服色像個百夫長,雲襄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轉向牛彪問到:牛將軍,列隊中未經將令擅自說話者,該受何罰?

牛彪略一遲疑,訥訥道:輕則十軍棍,重則五十示眾。

雲襄冷冷道:那你還不嚴明軍紀?牛彪無奈,恨恨瞪了那不爭氣的部下一眼:來人!拖出去重責十軍棍!

兩個兵卒勉強架起那百夫長就走,百夫長瞪著雲襄吼道:姓雲的!老子不怕受刑!你說蒙古萬人隊十息就能集合完畢,有何根據?你要說不出來,老子不服!不服!

兩個兵卒將那百夫長拖走,他卻還在高聲叫罵。雲襄示意行刑的兵卒停步,然後對那百夫長從容道:據《蒙古軍紀》記載,萬人隊集合超過十息,遲到者鞭二十;超過十五息,主將加倍受罰;超過二十息,主將斬!你若不信,可查《蒙古軍紀》,若發現本公子有半句不實,我願加倍受罰!說到這他頓了頓,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斷然揮手,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