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領軍(2 / 3)

軍棍擊肉的沉悶聲響,在操場上久久回蕩。眾兵將鴉雀無聲,望向雲襄的目光已有些不同。他們開始發覺,這貌似柔弱、身份不明的書生,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善良可欺。

雲襄環顧眾兵將,沉聲道:從即日起,凡集合超過十息者,每息十軍棍!牛將軍!

末將在!牛彪連忙躬身聽令。雲襄淡淡道:讓把總以上的軍官到帳中議事,其餘人等繼續用餐。

牛彪立刻解散部隊,並讓軍官們到自己帳中聽令。張宇然見雲襄已控製大局,連忙告辭而回,匆匆去向俞重山複命。

聽完張宇然連筆帶劃的講述,俞重山有些驚訝。他方才還在後悔中了公子襄的激將法,冒失地將一營的兵將交給一個從未帶過兵的書生,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如今得知那書生已經在號令全營,他摸著頜下的短髯,若有所思地自語道:這個公子襄,不像是沒帶過兵的人嘛。

這姓雲的也太將自己當回事了,張宇然很有些為同僚憤憤不平,拿根雞毛就當令箭,居然敢打將軍的部下。

老子的佩刀是雞毛啊!俞重山順手給了張宇然一巴掌,令行禁止,此乃軍人的基本素質,誰帶兵不都一樣?這一營也是我平日驕縱慣了,讓人治治也好。說到這他饒有興致地撫著短髯笑了起來,這個公子襄,我還真是小看了他。

黃昏時分,雲襄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住處,明珠立刻心痛地迎上來,又是端茶又是送湯又是幫他揉肩。她知道,一個從未習過武的文弱書生要率軍訓練一天,其辛苦可想而知。

筱伯滿是敬佩地隊雲襄豎起拇指:公子第一天帶兵就能一舉立威,令人歎服!

雲襄皺起眉頭:你看見了?

筱伯忙笑道:照公子吩咐,老奴原本是不能跟去的,不過明珠怕你有閃失,所以要老奴暗中保護。

明珠也道:這事不能怪筱伯,都是我的主意。那些軍漢一個個都粗鄙不堪,萬一一時衝動傷到公子,可就悔之晚矣!

你怎麼能這樣說那些兵將?雲襄沉下臉來,大明江山全靠他們在守衛,百姓安寧也靠他們來守護,一有戰事,最先犧牲的是他們,怎可對他們有絲毫不敬?

明珠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行了行了,我說錯話了,跟你道歉還不行嗎?知道你第一天帶兵,就已經愛兵如子了。

筱伯笑道:不過在校場上,公子帶兵可凶得很呢!老奴擔心那些兵將會心生怨恨,訓練時給你使絆還不算什麼,就怕他們暗中報複,公子可就危險了。

雲襄歎了口氣:顧不得這些了。我何嚐不知帶兵要剛柔並濟,恩威皆施,但十天後就要和俞重山在演習中見高低,哪有時間慢慢調教?我隻有以俞重山的威信和俞家軍的軍紀立威,而後先嚴後寬,使兵將們十日之內成為真正聽我號令的部下。

筱伯有些驚訝地望著雲襄:公子以前從未帶過兵,從哪裏得知這些領兵要訣?雲襄笑道:熟讀史書,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當年南宋名將虞允文,采石磯前倉促上陣,以文官之身第一次帶兵,正是用到了先立威,後懷柔之術,短時間內便將一萬多名江淮軍將士收歸麾下,這才有後來青史流芳的采石磯大捷。

筱伯微微頷首:我總算知道諸葛亮、韓信、虞允文這些兵法大家是如何來的了。原來紙上談兵,多數人會成為趙括,不過也有少數聰明絕頂的天才,能夠一步登天!我看公子就是這樣的天才。

雲襄笑著擺擺手:你別讓我太過自負,那會害死我的。對了,明天我要搬到軍營去住,隻有和將士們生活在一起,才能真正成為他們的統帥。

明珠一聽,立刻吵著要女扮男裝做個隨從,被雲襄好說歹說總算勸住,不過作為交換的條件,雲襄隻得答應將筱伯帶去,一來負責保護雲襄安全;二來也負責為明珠傳遞雲襄的近況和消息。

京城靳無雙的書房內,江浙總兵俞重山最新的奏折就擺在他的桌上。他若有所思地敲著桌子,皺眉自語道:這個俞重山,究竟想幹什麼?一旁侍立的青衫老者陪笑道:他是想從沿海駐軍中抽調精銳組成新軍,作為對付倭寇的機動部隊,不受統屬、地域限製,一有倭寇蹤跡就主動出擊,以扭轉對倭寇的被動局麵。

靳無雙歎道:我何嚐不知一支獨立的機動兵力,對平息倭患的重要性。但這樣一支不受地域限製的精銳,就如一柄雙刃劍,既可傷人,也可傷己。它一旦坐大,就要威脅地方乃至朝廷的安寧。這個俞重山,還真給我出了個難題。

青衫老者沉吟道:聽說組建這支新軍的主意,是來自公子襄的建議。

公子襄?靳無雙一怔,撚著手指上的赤玉扳指沉吟良久,那就答應他,不過人數上要加以限製,最多不得超過六千人。

不超過六千人?青衫老者有些意外,光倭寇中最大的一支東鄉部就不止萬人,六千人是不是太少了點?

一點不少!靳無雙笑道,公子襄既然是雲嘯風的弟子,憑他的才能,以六千對一萬已經綽綽有餘。明日就請聖上下旨,答應俞重山的要求,組建新軍剿倭營,人數限製在六千人,就以俞重山為主帥,依舊兼任江浙總兵。

隆隆的戰鼓在演武場上緩緩響起,使演習多了幾分實戰的氣氛。俞家軍一營和七營已集結完畢,就等主將做演習前的最後動員。

雲襄縱馬從三百多名巍然佇立的彪形男兒麵前馳過,最後勒馬停在隊伍前方,對眾兵將大聲道:我知道自己領兵這十天,你們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心裏對我這書呆子有很多不服。有些人說不定還對我心懷仇恨,想找機會報複。我答應你們,隻要你們能在今日的演習中,證明一營是俞家軍精銳,證明我對你們的貶低和羞辱錯了,我可以讓你們痛揍一頓,讓你們泄憤。不過現在,請先用行動來向我證明!

說完雲襄縱馬回到指揮台上,遙聽評判席那邊的鼓聲突然停止,那是演習開始的信號。他對一旁侍立的牛彪點點頭:擂鼓!前進的鼓點隆隆響起,聲聲催人奮進。一營三百多名將士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始向對手緩緩逼近。他們手中的兵刃雖然已換成了演習專用的竹刀木槍,可依然透出森森殺氣。

七營的隊形在行進中突變,分成左右兩軍,呈鉗形陣向一營兩翼包抄過來。雲襄見狀,對牛彪打了個手勢,牛彪令旗一揮,鼓聲頓時一急,一營應聲分為兩隊,迎向對手。眼看對方已不足百步距離,七營隊形再次突變,由鉗形陣合為箭形陣,如一支利劍直切一營的心髒。於此同時,七營的兵將們已呐喊著發足狂奔,向對手發起了衝鋒。

俯瞰戰場的評判台上,俞重山看得連連點頭,對身旁的將領講解道:這七營點檢張文龍還真是個將才,短短三百步距離,七營兩次變陣,隊伍絲毫不亂,可見七營平日戰術素養。一個參軍笑道:他這變來變去的,除了好看,有啥意思?

這意思可大了!俞重山一說到兵法,頓時興致勃勃,他就像武林高手與人對敵,先出一招試探,看你如何應付,待看清對手虛實和強弱,再尋隙出擊。這說起來簡單,但要將陣形隨心所欲變來變去,平日不知要下多大的工夫。如果將陣形比作劍手的劍招,你出招變招比別人快一點,高下勝負就立分。(龍鳳中文)張文龍現以鉗陣形讓一營兵力散開,再在最後關頭變為箭陣形突擊,這就像劍客發現對手的破綻後,突然一擊擊殺。這最後一擊的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現在一營要變陣已經遲了,我倒真想看看那姓雲的如何應付?

俞重山雖然自重身份,不屑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書生比試,但對這一戰還是極為看重。他雖在評判台觀戰,但心中已將自己投入到戰場,想象著自己率領七營發起最後衝鋒的情形。

一營的鼓聲突然停了,突兀得令人詫異。七營的戰鼓頓時氣勢更盛,七營兵將越發鬥誌昂揚,呐喊聲鋪天蓋地,立刻將對手的氣勢完全壓製。

鼓聲一停,一營的呐喊突然停止,跟著隊形立散,尚未與對手交鋒,三百多兵將就紛紛四下逃散,不成隊形,不戰自潰!一營輸了!俞重山身邊的參軍興奮地叫起來,正要讓傳令兵中止演習,俞重山忙抬手阻止:等等!一營未損一兵一卒,怎麼算輸?

一營一散,七營氣勢如虹的突擊和衝鋒,一下子失去了攻擊的目標,就如劍手必殺的一劍刺在了空處,其難受可想而知。七營的兵將不由停下腳步,停止呐喊,但依舊保持著完整的隊形。隻見一營的兵勇散在四方,對他們大聲嘲笑叫罵。

七營的兵將氣得兩眼冒火,但恪於戰術紀律,不能散開陣形去追打一營那些王八蛋。如果保持陣形去追那些散兵,就像用拳頭打蚊子,一點用沒有。單兵的逃逸速度,肯定比一支隊伍的追擊速度要快得多。

評判台上,眾將你看我我看你,議論紛紛:怎麼回事?一營在搞什麼玄虛?也有將領拍案大罵:胡鬧,真是胡鬧!好好一場演習,讓那姓雲的家夥給攪黃了。隻有俞重山嚴肅地望著演習場,見眾將都將目光望向自己,他澀聲道:這是倭寇的戰法,七營恐怕要糟。

話音剛落,七營的鼓聲突變,跟著就見七營散開隊形,向一營的兵將追殺過去。顯然七營主將已憋不住,下令兵將們自由出擊。就在這時,突聽一營鼓聲乍起,震得人熱血沸騰。跟著就見那些原本遊兵散勇般的一營兵將,以快得令人咋舌的速度,集合成數十支小隊,將分散開來的七營兵將打得落荒而逃。七營主將看見場中情形,連忙擂鼓集合隊伍,可集結速度比一營將士慢得太多,根本無法扭轉戰局。跟著又聽一營鼓聲突變,那數十支分散的小隊,片刻間就集合成三支百人隊,向七營的戰場主將發起了反衝鋒。七營隊形已散,僅有中軍一個百人隊還保持著防禦陣形,怎敵得過三支百人隊的強大衝擊,轉眼間便被衝亂陣形,指揮戰場的將領雖然悍勇,卻依舊被七營兵將生擒活捉。一營將士們押著擒獲的七營戰場主將,也就是七營的副點檢來到評判台前,那副點檢對俞重山高聲叫道:一營違反演習規則,老子不服!

此時七營的主將趙文虎也縱馬來到評判台前,俞重山望著麵前這劍眉朗目、儒雅沉定的愛將問道:趙文虎,你服不服?

趙文虎翻身下馬,拱手拜道:七營戰場主將被擒,兵將損失慘重,輸得心服口服。在一營兵將的歡呼聲中,雲襄捧著俞重山的佩刀來到評判台前,將佩刀交給俞重山的愛將,對俞重山拱手道:十日之期已到,小生交還俞將軍佩刀。俞重山點點頭,接過副將遞過來的佩刀,高聲宣布:今日演習,一營大獲全勝!

一營將士爆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興奮地向雲襄湧來。筱伯想起雲襄演習前的承諾,正要挺身保護,可三百多將士潮水般湧來,怎容得他阻攔?隻見眾兵將不由分說,七手八腳將雲襄抓起來,高高拋向空中,又穩穩接住,跟著再拋,再接人人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興奮和喜悅。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化解了這十日來的憤懣和仇怨,他們現在對雲襄的不滿和仇恨早已煙消雲散,隻剩下由衷的敬服。

牛彪擠入人叢,伸手將雲襄接住,然後穩穩放下,跟著倒頭便拜:雲公子,我牛彪以前多有冒犯,請公子恕罪!雲襄連忙扶起牛彪:牛將軍請起,是你平日帶出了一幫精兵強將,才有今日之大勝。

牛彪連連擺手:咱們跟七營交手多次,通常都是難分勝負,像這回生擒對手主將的大勝,以前從未有過,可見雲公子用兵,比我老牛高了不是一點半點。

雲襄正待謙虛,就見七營主將趙文虎擠了過來,仔細打量了雲襄片刻,冷冷道:雲公子用兵如神,有機會末將還想跟你再比高低。

老七,你恐怕沒那個機會了!牛彪哈哈大笑,以雲公子之才,指揮一個營實在是大材小用。俞將軍知人善用,定不會再讓雲公子指揮區區一營兵將。

說話間就見俞重山的副將張宇然縱馬過來,對雲襄抱拳道:雲公子,俞將軍有請!

雲襄忙隨張宇然來到中軍大帳,就見俞重山獨坐帳中。見到雲襄進來,俞重山立刻起身相迎。不等雲襄見禮,他已拱手拜道:雲公子果有領兵之才,俞某先前多有輕慢,還請公子見諒。

雲襄連忙還拜道:俞將軍不必客氣。

二人見禮畢,分賓主坐下。俞重山將案上一份奏折遞給雲襄,半喜半憂地歎道:俞某上奏朝廷的奏折已有回複,聖上已同意組建剿倭營,不過人數卻限定在六千人。

六千人?雲襄皺起眉頭,沉吟道,六千人雖有些少,不過若兵精將猛,再善加使用,也差不多夠用了。

夠用?俞重山苦笑著搖了搖頭,倭寇皆是亡命悍勇之徒,單兵戰鬥力遠在我大明兵勇之上。雖然我可以隨意挑選沿海諸省精兵強將,組成精銳剿倭營,卻也未必能在一對一的情況下戰勝倭寇。而倭寇光東鄉平野郎一支,就有萬人之眾,要想殲滅,談何容易?

雲襄從容道:倭寇雖有單兵之勇,但終究是海盜,戰場上的紀律性以及戰術素養,不如大明兵將。咱們抓住這個弱點,未嚐不可一戰。

俞重山微微頷首,目視雲襄歎道:公子深知用兵之道,確實是難得的人才。俞某既然受命組建剿倭營,公子當是我帳下第一高參。

雲襄淡然一笑,起身拱手一拜:多謝將軍美意,隻是雲某無法領受,告辭!見雲襄要走,俞重山連忙起身阻攔:公子請留步!你若想親自領兵,我可以舉薦你做個千戶,統率三個營一千二百人,如何?

雲襄回頭對俞重山冷笑道:俞大人既已忘了當初的承諾,雲襄還有何話說?唯有告辭!

俞重山沉下臉來:公子襄!你雖統領一營在演武場上大獲全勝,但指揮一個營三百餘人和指揮整個剿倭營六千人完全不同,我豈能輕率地將六千將士的性命都交給你?再說你也並未擊敗過本將軍,我這也不算毀約。

雲襄哈哈一笑,望著俞重山坦然道:隻要將軍能給雲某一個機會,雲某倒也有心試試。麵對這樣的挑釁,俞重山涵養再好也氣得滿臉通紅,雙目圓睜,直視著雲襄沉聲道:好!我就給你這個機會!剿倭營一個月後組建完備,之後咱們各領一個水軍營和兩個步兵營,在海防線上一較高低。如果你能贏我,我就將剿倭營的指揮權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