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起赤腳坐在院子的一截木樁上,輕輕揉著手臂,這是今天在水田裏爬摸滾打的後遺症,高高挽起的褲腿上,全是半幹的泥點子。
現在正是春耕的農忙時節,秦起家中人丁稀少,兄長在外工作,老母體弱多病。年僅十歲的秦起,也不得不扛起農具跟在父親後麵,到田裏麵去忙活。也虧得他的身體發肓異於常人,才十歲不到的小孩兒,生得比十五歲的哥哥還要高大,尤其那股與生俱來的蠻力,連村裏那些經常做力氣活的成年壯漢也比不上,加上手腳靈巧,幹起農活來又快又好,比秦父這個做了大半輩子農活的老把式也不遑多讓。
秦父蹲在門口,手裏拎著一根色澤已暗黃的水煙筒,砸巴砸巴抽著水煙。父子倆就那麼一蹲一坐,默默享受農忙後的片刻閑暇。
秦氏雖然在村裏雖然僅此一家,可在長樂鄉裏,卻是一個大姓,聽說秦姓的祖上,曾經出過非常了不得的通天人物,是跺跺腳都能令天下震動的那種。不過那都是老黃曆了,秦起認識的秦家,在這百餘裏的長樂鄉還算小有勢力,擁有一家規模不小的酒樓和十幾個店麵。
秦起的爺爺,是主家大房庶出的兒子,排行第三,按照族規,庶子是不能分家產的,但可以接管一些家族事務,可惜秦起爺爺既不討父親喜歡,又沒有比較突出的能力;是以,在他成年後,家族草草給他說了一房鄉下媳婦,便打發到了七星塘村這個旮旯定居。也虧得當年秦家尚在鼎盛之時,家大業大,秦起爺爺的父親又是個能人,在家族裏頗有份量,所以雖然秦起爺爺是個庶子,也一口氣給了二十畝水田和二十畝坡地,一家幾口不用擔心饑荒之憂。
秦父這一代,為人老實,又肯吃苦,沒有賭博惡習,是以秦家在村裏也算殷實之家。秦父鬥大的字不識幾個,卻頗有幾分遠見和魄力,早在六年前,他花光了所有積蓄,湊足了五十兩銀子,把大兒子送進鄉裏主家的書塾讀書。這樣的大手筆,大氣魄,在小村莊轟動一時,從此鄉鄰無不對秦家另眼相看。
秦起大哥名秦遜,自小就十分聰明機靈,是村中老人一致公認將來有大出息的孩子。每次聽見左鄰右裏眾口同聲誇讚自己的兒子,秦父秦母都會神采飛揚,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父母對大哥期望很高,秦起是知道的,村裏同年的孩子下地幹活的時候,秦遜就被送去讀書了,這幾年為供哥哥讀書,家裏一再節衣縮食,母親前年一場大病傷了元氣,也舍不得花錢滋補,最後還是秦父帶著秦起跑了半個月牛耳山,挖到一塊老田七,秦母才回複了元氣。
秦起對大哥倒沒有什麼不滿,兄弟之間的感情從小一直都很好。每逢書塾放假,秦遜必定連夜趕回來,為的便是盡量多些時間教導秦起讀書認字,所以秦起雖然沒上過書塾,現在也能讀通一些不太艱深的書卷。
書讀多了,秦起眼界得到開闊,內心也有了很多想法,對山村以外的世界充滿向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夠走出去,看看書中描述的綿繡世界。
不過,這個念頭隻能藏在心底,他沒敢向父母提起。
他知道父母的想法,大哥秦遜前次回來過年,談到自己已經出師;主家的幾房長老對一貫表現優異的秦遜也比較看重,許諾了一個布店掌櫃的差事,每月能拿六兩白銀的薪俸,過完年節,便要前去交接。
六兩白銀,放在村子裏,絕對是一筆巨款,可以讓一個五口之家一年吃食用度不愁。
大兒子出息了,以後就是靠筆杆子吃飯的體麵人,不用再像自己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土裏刨食。
秦父秦母喜悅欣慰之餘,便打算如法炮製,讓小兒子秦起也去讀幾年書塾,走他哥哥的舊路。小兒子雖不及大兒子聰明,卻也不差,將來即便不如哥哥有出息,但有大兒子照拂,不會落魄到哪裏去。
至於學費,秦父與秦遜商量過,老人的想法是賣掉十畝水田,約莫能賣到三十兩銀子,剩下二十兩缺口,先由秦遜墊付,待將來秦起學成出師再還。秦遜不加思索便一口答應了,表示不用賣水田,這筆銀子他一人承擔便可。囑咐秦起在家幫完農忙,就到鄉裏的秦記布店找他,正好趕上家族書塾開始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