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嬌每日登門施治,不勝其煩。
“生生是把我當奴仆使喚了!”阿嬌恨恨地在心裏說。“先有我給同安堂無償打工,後有主人選徒將我棄之不用,現在又來了個‘小癟三’,她阿媽生病關我屁事!”她忿忿不平。但想歸想,做歸做,她沒有勇氣拒絕養父的請求,於是,表麵上謹尊師命,背地裏卻牢騷滿腹。
她始終擺不正自己的位置。“是主人嗎?”她自問。“不,不是。”他覺得自己與父女倆不同。“是雇員嗎?像管家和阿婆那樣。也不是。雇員是要拿薪水的,而我分文沒有。”如果是主人,她覺得可以向夥計,甚至向管家和阿婆發號施令了,顯然,她沒有做到這一點。她骨子裏打上深深烙印,覺得人世間是不平等的,不是你淩駕我之上,就是我淩駕你之上。就是這種不是主人、也非雇員的尷尬身份 —— 她這樣認為 —— 搞得她處事不能居正,往往生出許多偏頗來。
阿嬌每日登門施治,阿浦媽心有不安。待病情稍有好轉後,堅持拖著病體上門接受醫治。每次做完針灸,她都謝不離口;臨走,要拜別東家,千恩萬謝:
“先生,您真是我們娘倆的大恩人,您收阿浦為徒,對我們已經恩重如山了;我一個孤老婆子,生一點病,也勞您操心,真是讓我過意不去。您的大恩大德今生無以回報,來世當牛做馬報答您!您就拿阿浦當親兒子吧,他要是不聽話,您就說他,打他也成。”
每次她都囑咐送她出門的兒子要乖,切莫惹東家生氣。
阿嬌看阿浦母子與黃家父女搞得一團和氣,其樂融融,感到無比失落。他對養父心懷不滿,對阿浦也充滿了敵意。
慢慢地她發現,還有比這更糟的。阿琬親近阿浦,使她意識到,若阿琬和阿浦喜結連理,這未來的同安堂,就是那“窮要飯的”(她背地裏這樣稱阿浦)和阿琬的一統天下了,哪裏會有她這個養女的容身之處。
她想,阿浦不過是個上不起學的窮學生,被學校開除,不得已才投在同安堂門下,怎配和她爭寵,她可是在同安堂摔打磨煉了十餘載。“我若是與世無爭,聽憑事情發展下去,勢必要被排擠出局。到那時,我豈不成了為他人做嫁衣的冤大頭!”
她把阿浦視為大敵,覺得他的存在對自己構成了威脅。她覺得阿浦侵犯了她的利益,取代了本該屬於她的地位(她覺得隻有她有資格做未來同安堂的掌門人),在感情上無法接受他。那情形就像一個人受贈一幢房子,剛準備入住,卻聽說主人又將房子轉贈給了他人,空歡喜不說,還生悶氣。她是這麼想的,其實,先生從未想贈她“房子”。
過了些時日,先生囑她回訪阿浦媽,看是否絕了病根。阿嬌照辦,心生一計。
她再次來到黃花圃,一麵複查病情,一麵挑撥阿浦媽,道:“同安堂上下風傳阿浦愛上大小姐,與阿琬打得火熱,整日浸泡在一起,唯獨先生一人不知。”
此話一出口,非同小可,驚得阿浦媽一跳。“這還了得,先生有恩於我們,這小子竟然這樣不知深淺,做出這等事來,是要毀沒先生對我們的一世恩德啊!”
她托阿嬌給阿浦帶話,叫他當晚回來。“回來我再與他算賬!”
阿浦不知何事,應了阿嬌,連夜趕回家中。阿嬌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露出詭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