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浩認作沈月嬌的女人,坐在會議桌的另一側,距離有些遠,加之開會不好仔細端詳一個人,他有些不確定那人就是沈月嬌。不過,他對沈月嬌的印象可是太深了,這才分開幾年呀。整個抗戰期間,他們都在一起,即使江浩到上海從事地下工作,隔一段時間回根據地彙報工作,也能與阿嬌晤麵;解放戰爭初期,兩人一同戰鬥在蘇北解放區。兩人在渡江戰役前夕分開。隨著全國的解放,阿嬌轉業到了地方。江浩在完成華南剿匪使命後,毅然決然上了朝鮮戰場,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屈指算來,兩人分開才三四年的光景。
江浩不動聲色把會開完。果然不等他搭訕那個女人,那女人兀自走上前來,與他握手,“江浩書記,你好啊!”她一麵說著,一麵伸出她白皙的手。
江浩握住她的手,“不錯,正是她!”他心下想,“分別四五年,她還是那個樣子。許是和平時期養人的緣故,她似乎更年輕了。”江浩不禁眼前一亮。
已屆中年的沈月嬌,好似重新煥發了青春一般,竟如少女般神采飛揚。他仔細回憶她從前的影子,覺得記憶中的她全然不是這個樣子。那時的她庸俗,狹隘,刻薄和自私,讓人不願與他交往;如今,沈月嬌已從市井的媚俗中超脫出來,變得熱情開朗,自信大方,嬌媚中透著成熟女人溫情氣質。他不禁在心裏讚歎道:“革命隊伍真是一座大熔爐,竟然使她如脫胎換骨般改變。”
屈指算來,他們已有四年未見,彼此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你是哪年到懷德的?”江浩開言問道。
“四九年建國前夕,我所在的部隊打過長江,繼續南下,組織上考慮我是個女同誌,加之地方上急需用人,我就留了下來。起初在地區醫院當院長,兩年前到衛生廳當了廳長。”沈月嬌熱情洋溢的介紹道,“聽戰友說你上了朝鮮前線。怎麼沒繼續幹軍隊工作呀?”沈月嬌問道。
“跟你一樣,地方上急需用人。如今和平了,該把主要力量用在經濟建設上來。”江浩答道。
他們一道走出會議室。
“你那條受過傷的手臂,不礙事吧?”沈月嬌問道。
沈月嬌的問話,使江浩不禁回憶起抗戰時期的那段曆險,“那是多麼驚心動魄的二十天嗬!我那條受傷的右臂,多虧救治及時,才未落下殘疾。” —— 當年,為了把藥留給重傷員,江浩堅持不用藥,是沈月嬌一口一口為他吸膿血,才保住那條胳膊的。”想到這兒,他不禁將感激的目光投向沈月嬌,“哦,不礙事兒的,全好了,就是陰天下雨時還疼。”他答沈月嬌道。
江浩是歡迎沈月嬌的到來的。他想嗬,黃家養育了沈月嬌,他該好生待她才是。是同安堂的情愫把他和沈月嬌連在一起,對父女倆的思念,使他很自然地看重與沈月嬌的關係。他自覺地把對父女倆的感情寄托在沈月嬌的身上,尤其是在苦苦找尋十幾年無果後,他選擇沈月嬌作為填補他情感真空的人選。
十六(2005)(修改完畢)—————7
塘頭村村民經過一冬半春的奮鬥,完成了修渠挖塘和平整土地的工作,取得豐碩成果,農林富漁全麵豐收,全村農業生產再上新台階。
是年秋,忙得忘了一切的阿根,忽然想起回鄉探親的事兒。“不能再拖了,不知兩位老人晚境如何,真急死人了。”他對阿琬說,“務必馬上回去探望他們。”
阿琬見一切忙得差不多了,時間也有,心情也有,於是同意阿根此時和她回鄉。
二人做了一番準備,於說話的三五日後,動身前往梅鎮。
二百裏路兩人趕了兩天。有車乘車,無車徒步。到梅鎮時,迎接他們的是一場大雨。兩人忙拿出雨具,遮風避雨。
二人冒雨走上綠柳街憑吊。
在同安堂原址,一座新建築正拔地而起,兩人詢問街坊,回答說是政府在建國營合作社。
兩人表情凝重,久久佇立,默默地緬懷著。
阿琬的眼眶濕潤了,透過晶瑩的淚花,眼前出現幻覺,當年朝夕相處的親人,接連從建築物後麵走來,栩栩如生。“那是阿爸,走在後麵的是姚叔叔(管家)。哦,還有阿浦,他那樣年輕,永遠充滿著朝氣。”—— 她心中的阿浦永遠定格在了十五年前,“還有阿婆,阿嬌和她在一起。”
她想得出神,隻聽阿根道:“走吧,天黑前得趕到黃花圃。”
兩人翻過遇仙橋,向鎮西的方向而去。
雨下得愈加大了。出鎮子時,雨具已不能遮風擋雨,兩人上下澆得通濕,冷得直打哆嗦,深一腳淺一腳,跋涉在泥濘的鄉間土路上。
到黃花圃時,雨驟停。兩人止住腳步,收起雨具,在一高處歇息眺望。
雨中跋涉頗費體力,兼著寒徹透骨,早已精疲力竭。
時值仲秋,大地枯黃,景色衰敗,雨後的黃花圃更覺淒涼。兩人心境很差,思忖此次故鄉之行如此艱難,必不會得償所願。如此想,心中都不免蒙上陰影。
“就是那幾間。”阿琬說著,一麵指向遠方。
阿根沒來過黃花圃,他順著阿琬的手勢望去,看到遠處雨霧中孤零零戳著幾間茅草屋。
兩人快步而去,走到近前,確認正是阿婆的三間草房。
敲開門,見開門的正是阿婆。凝視良久,認出對方,抱頭哭作一團。
“你還活著,你還活著啊!”兩人痛哭失聲,阿婆反複念叨這一句。
哭罷,見阿琬身後還有一人,忙問:“是阿浦嗎?”
阿琬道:“不,是阿根哥,您見過的。”
阿婆道:“你瞧我這老眼昏花的!可能是我太想阿浦了,看到誰都像阿浦。阿根是誰?”
阿琬曉得這十幾年過去,有些事情阿婆已淡忘,於是道:“那年來同安堂求阿爸看病的阿根哥,您難道忘了嗎?”阿婆努力回憶,方想起,仔細端詳,斷定就是,忙引二人入內。
進得屋來,阿婆迫不及待問道:“怎麼,阿浦沒有和你們一道來?”
她的問話令二人感到唐突,“沒有啊。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處於離散狀態,他沒有找到我,我也沒有找到他。”阿琬道。
阿婆急了,“可他來看過我呀,怎麼會找不到你呀!”她潛意識裏認為阿浦既然重新出現,就會立馬找到阿琬的。
“您別急,慢慢講。”阿琬道,“他是去年什麼時候回來的?他現在在哪?”阿琬急切地問道。—— 她勸阿婆莫急,可自己已然表現得急不可待了。
阿婆一拍腦門,“他是今年初春回來的,他沒說他要去哪兒。他大概以為,就我這年老昏聵的樣子,就是說了也不會記得。”阿婆後悔連連,“該死啊!”她自責道,“我怎麼就不問問他去往哪裏,好預備你來時告訴你去找他啊。”阿婆悔得自責連連,“都怪我,沒有為你盡到心。”阿婆覺得很對不起阿琬。
“不,阿婆,”阿琬道,“怎麼能怪您!”她安慰著阿婆。
阿根在一旁道:“今年初春,若我們那時來,興許能遇見他。”他問阿婆阿浦到來的具體日期。
阿婆走到黃曆跟前,翻開一頁道:“阿浦就在這一日到來,隻呆了一天,就匆匆走了。”
阿琬拿過那黃曆,見標注阿浦來過的那一日是陽曆三月十八號。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阿琬道,“既然他近期來過,就說明他還有可能再來,我們等著就是了。”阿琬顯得很達觀。
“不能一味地被動等待,這些年我們就吃了這個虧了,要主動去尋找。”阿根道,“阿婆,他從哪兒來?這些年都做了什麼?”他急切地問道。
“他隻說他剛打完仗,從部隊複員回來,要去地方任職。”阿婆道。
兩人聽罷阿婆的介紹,加以分析,得出阿浦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是從朝鮮戰場回來的。
“既然複員了,”阿根道,“那肯定到地方任職。到地方應首選蘇南,蘇南是他的故鄉啊。”阿根分析道,“我們在這一帶找尋就是了。”阿根似乎很有信心。
“可蘇南也很大呀,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阿琬道。
“若他跟我們一樣,是個農民,找尋起來確實不容易;可他是個複員軍人,有軍功,戎馬多年,到地方一定身為領導,目標要大得多,我們平時多讀讀報,聽聽廣播,興許能找到他。”
一陣激烈的討論過後,緊隨其後的是良久的沉默。三人為錯失重逢的大好機會而惋惜,同時期待下一次相遇時機的到來。
想過阿浦過後,阿琬注視阿婆,萬千思念湧上心頭,想那十六七年的分別帶給他們的不是陌生,而是更真摯更熾烈的感情和懷念。她一頭撲進阿婆的懷抱,像一隻受傷的小鳥,蜷縮在阿婆的懷裏嚶嚶而泣,阿婆也抽泣起來。
阿婆上下打量她,幾番講話都哽咽不出。
阿根在一旁勸道:“見麵就好,莫哭,說說別後境況吧。”
十七(1600)—————需增加內容
慢慢地,兩人止住哭。阿琬問道:“阿婆,您還好嗎?”
阿婆回道:“嗯,好!”
阿琬端詳阿婆,發覺她人蒼老了許多。
阿婆掰著手指,細數分別的年頭,道:“整整十七年啊!孩子,這些年你去了哪裏?是怎麼過來的?為什麼不回來看我們?”
阿琬看了一眼阿根,哽咽道:“那年阿爸和我逃難至塘頭村,與阿根哥不期而遇。蒙阿根哥收留,得以度過這十幾年的艱辛歲月… …唉,一言難盡,容我過後跟阿婆細說。”
阿婆聽罷,轉向阿根道:“你們兩家真是有緣!這麼多年,互相幫襯著,才有今天,不易啊!”阿婆感慨道,忽然想起先生,急問阿琬道:“你阿爸呢?他還在世嗎?”
阿琬低頭,黯然道:“阿爸過世了,就在解放前夕。”
阿婆聽罷,喟然長歎。
阿琬又道:“我婆婆呢?她還好嗎?”
阿婆道:“在裏間屋睡著呢,等醒了,讓你們見麵。”
見天色不早,阿婆忙張羅飯食。阿琬隨阿婆一道入廚,兩人一麵做飯,一麵聊著。阿根到院子裏為阿婆幹活。
吃晚飯時,阿婆把阿浦媽攙出來,與阿琬和阿根相見。兩人見麵,阿琬卻見阿浦媽已現癡呆狀,任憑阿婆怎樣說,也不認得阿琬是誰,更不要說阿根了。
阿婆解釋道:“你婆婆失憶了。她身體有病,常年臥床;許是想兒子想的,神智有些不清。她年輕時操勞過度,精神過度承壓,兼著受了幾回刺激,老了就落下這麼個病根。”
阿琬見狀,曉得兩位老人這般模樣,無人照顧,便覺晚景淒涼。“阿婆老了,婆婆有病,今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吃過飯,阿根和阿婆道別,道:“你們娘倆十幾年未見,一定有一肚子話要說。你們談吧,我到鎮上找家旅店住下。阿琬願意住幾時就住幾時,等她住夠了,告訴我,我來接她。”阿婆挽留,阿根不依,道:“我隻是找個住處,不遠走,就在鎮上,隨時會來。”阿婆聽了,曉得是家裏沒男人,必是阿根覺得住在一起不方便,才要另尋住處的,便應允於他,把他送出門去,回來和阿琬繼續聊天。
阿婆問阿琬道:“我記得阿根還有個老母,還健在嗎?”阿琬道:“老太太在抗戰的第三個年頭就過世了。”阿婆道:“阿根二次來同安堂時,說他媳婦已有身孕,想必如今長大成人了吧。是男孩還是女孩?”阿婆興致很高,問道。
“男孩。”阿琬答。
阿婆聽罷,笑道:“還真讓你說著了。”說罷,兩人相視而笑。阿婆問道:“孩子在家跟著他阿媽呢,是不?”阿琬見阿婆提阿嫂,一股酸楚湧上心來,黯然答道:“阿嫂不在了,孩子托鄰居照管著呢。”阿婆聽罷,很是吃驚,道:“這是為何?”
阿琬把阿嫂遇難的經過說與阿婆。阿婆聽罷,長歎一聲,道:“你們兩家總共有六口人,如今隻剩下你和阿根,帶著一個孩子。你們在一起生活嗎?”
阿琬道:“哦,不,我在村上當村醫,在醫務室住。阿爸和我落難塘頭村的十幾年裏,我被惡霸逼迫,落難尼姑庵,與阿爸和阿根哥聚少離多,連回鄉看您和婆婆都耽誤了。”阿琬一五一十,把別後境況說與阿婆。
阿婆見她麵帶倦容,曉得她連日趕路,夠乏的,因而說道:“你一定累了,早點歇著吧。以後日子長著呢,再慢慢聊。”說著,把阿琬領到隔壁房間,見有些雜亂,收拾一番,添了一床新鋪蓋,安頓阿琬睡下。
這一夜阿琬沒睡好,整夜都在做夢,一會夢見阿浦回來了,一會又夢見他在外麵娶了老婆,上門找他,他又不認,十分古怪。
直到晨曦微露,她才迷迷糊糊睡去。早上醒來,天光大亮,她隻感到腦子漲漲的。向窗外看,昨日下了一天雨,今天終於放晴。
她發了一會子呆,想到要為二老做些什麼。“她們年紀大了,做家務吃力,該為她們洗洗涮涮才是。”想著,穿衣下床,躡手躡腳來到二老的房間,見阿婆已起床,在做著早飯。
她把二老的被褥拆了,卸下窗簾桌布什麼的,又搜羅出一堆髒衣服,一並拿去洗。
阿婆勸阻道:“這些不用你做,我自己能洗。你來了,隻管安生呆著,住不了幾日你就要走。”
洗到一半時,阿根打鎮上而來,見阿琬當院洗衣,與她拉話道:“二老這般境況,真是夠難的。阿婆老了,行動不便,還要照顧你生病的婆婆;如果眼下還成的話,那麼以後會一年比一年難。”
十八(十七1960)(修改完畢)—————8
阿根的話讓一時專注洗衣的阿琬立刻愁雲覆頂,她停止洗衣,兩眼望著盆裏的水發呆。良久,她道:“我也這麼想,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阿浦一天不回來,這困難就一天不能解決。”
兩人好一頓商量,也商量不出良策來。無奈,阿根道:“我去砍幾擔柴回來。阿婆用柴太不方便,我聽街坊說,她當街撿樹枝木棍什麼的當柴燒。”
阿琬望著阿根遠去的背影,起身從盆裏拿洗好的衣服,往繩上晾。她把手放在身後,輕錘自己的後腰,抬頭看了一眼當頭的熠熠的太陽,心頭卻灰暗無比。家鄉的山水,在她的夢裏出現不止一次了,今日又見,更覺親切。他回憶起大難來臨前與阿浦回黃花圃的那一次溫馨旅行。突然,一股酸澀湧上心頭,她不由得呼喊道:“阿浦,你在哪裏,你在哪裏啊?為什麼重逢這麼難?今生還能否團聚?”
“是阿根來了吧?”阿婆隔窗問話。
阿琬答道:“是。”
阿婆又道:“光聽說話的聲音,怎麼不見人進來?”
阿琬答道:“他去砍柴了。”說罷,聽得阿婆在屋裏埋怨道:“來了連個人影也未見,就去幹活了。你們來一趟,就知道不停的幹活,也不陪我老婆子說會兒話。”
阿婆的語氣明裏帶著嗔怪,實則是在誇讚。說罷,入廚做飯了。等她看到阿根時,已到了中飯時間 —— 阿根打了三擔柴而歸。
“讓你婆婆多睡會,過會兒我再服侍她吃飯,我們先吃。”阿婆招呼二人坐下。“累了一上午,連口水都沒喝。”阿婆充滿愛意地對二人說。
兩人向餐桌上看,發覺阿婆真是會調理。桌上的飯菜琳琅滿目,湯是湯,飯是飯,挺一般的食材,擱阿婆手裏就變成色香味俱佳的佳肴了。“好像又回到同安堂!那時阿婆就是這樣為一家人調理飲食的。”阿琬回憶起同安堂的歲月,不由得感慨萬千。
由著阿根打柴的話頭,阿婆道:“過去這個家用柴,都是阿浦去打… …”
兩人一麵吃飯,一麵聽阿婆講話:“那時,我常年住同安堂,家裏就阿浦媽一個人。阿浦很能幹,經常到五峰山去砍柴,隔三差五還要給同安堂挑一擔去。嗨,多好的孩子啊!可如今去了就不回頭,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阿婆提打柴是虛,想念阿浦是實。她的話充滿了無奈,也飽含了對阿浦的思念,同時勾起阿琬的無限思念之情。大家跟著她,一道回憶同安堂的美好歲月。
阿琬情緒低落,接過阿婆的話茬道:“戰爭年代,兵荒馬亂,無暇回家,還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太平了,回來一趟也這麼難!這究竟是為什麼?”阿琬情緒激動,說這番話時有些起急。
阿根想到,過去與她提阿浦,她總是很平靜,今日卻不同,因而想到,她是見了阿婆,感到委屈,才傾訴的,是真情流露。
阿婆見阿琬情緒很壞,不得不勸道:“想他回來一趟,必有下回,耐心等待吧。你婆婆就是因為想他,憂急交加,精神出了問題,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阿琬聽了阿婆的話,更加心急,道:“他不念及我,也該念及他阿媽和阿婆您呢,可不知為什麼一去不回頭。莫不是躲著我不成,或是在外麵找了老婆。”一麵說,一麵停止吃飯,難過得幾乎落下淚來。
二人聽她如此說,不免加以勸慰;但同時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心下想:阿浦一去不回頭,可能是在外麵找了老婆。一時間,房間裏鴉雀無聲。
過了好一會兒,阿婆道:“琬兒,你什麼時候走,跟阿根說一聲,讓他來接你。”片刻,怕阿琬誤解,忙解釋道:“琬兒,不是我攆你,孩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什麼時候想來,再來。”
提到分別,阿琬傷感道:“後天回去,明日再陪您一天。”
隔日,阿根退了房,買好票,來接阿琬。
阿琬顯得心神不寧。她避開阿根的目光,顯得心事重重。她來到阿婆的房間,道:“阿婆,我改變主意了,留下來照顧您和婆婆,不回去了。”
阿婆詫異,問道:“這是為何?”阿琬道:“您和婆婆年紀大了,身邊沒人照顧,想必生活十分艱難;阿浦一去不回頭,我已然嫁給他,就是梅家的兒媳,理當伺候您和婆婆,替他盡一份孝道,也不枉我們夫妻一場。”
阿婆聽了,心下感動,道:“心是好的!可我覺得還得往長遠想才是。我們是老了,可你還年輕,今後的日子長著呢。我想阿浦一去不回頭,該不是把你忘了吧;若真的把你忘了,你不能就這樣守一輩子,該和阿根再走一步才是;你婆婆有我照顧,村上給我們五保待遇,發救濟給我們,過得去,不用擔心。常回來看我們就是了。”
阿琬仍猶豫不決。阿婆繼續開導她道:“還是和阿根回去的好。再過三年兩載,若阿浦再無消息,你就和阿根成婚。你的下半輩子,不能就這樣下去,還要依靠個男人才是。阿根是個好人,看他這般重情重義,對你絕不會錯的!要相信緣分,沒準上輩子老天就為你們安排好了。”
阿琬聽從阿婆的勸告,隨阿根由梅鎮而返。
阿根到隔壁阿榮家接回康兒,對阿榮夫婦千恩萬謝。
一連數日,阿琬都沉浸在不良情緒中,不能自拔。見阿琬情緒低落,阿根勸道:“此番回鄉,是為了看望二位老人,目的達到了,應該高興才是。二老健在,今後就有了念想。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去看望她們。此次回鄉,我們並不奢望找到阿浦,慢慢來吧。”
十九(十八2131)—————()
再說江浩在城裏,成天忙於工作,工作之餘與朋友交往,並不敢相忘阿琬,思念與日俱增。
他慶幸能和沈月嬌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裏,這樣,可以和她共同找尋父女倆了。他有個感覺,見到沈月嬌,如同見到父女倆。沈月嬌的存在,似乎增強了他找尋父女倆的決心。同安堂的共同生活,為他們提供了說不盡的話題。他們在一起緬懷父女倆,緬懷同安堂的生活,追憶那逝去的,但無法忘卻的美好歲月。沈月嬌可談的話題似乎更多,十幾年的軍旅生涯,逃難路上的坎坷經曆,縣城裏的風土人情,甚至某某的個人隱私,她都樂此不疲。江浩希望沈月嬌多談父女倆,分擔他對父女倆的思念。沈月嬌問:“是否有父女倆的消息?”江浩黯然搖頭。
“也許今生今世都無法找到他們了。都怪我,沒有及時找尋他們,錯過了最佳時機。”
見他情緒很壞,沈月嬌不得不附和道:“不要過分自責,我們努力就是了。”
江浩發覺,沈月嬌從不主動談父女倆,即使是附和,也絕少談感情上的事。他逐漸意識到,沈月嬌對父女倆的感情淡漠許多,沒有太多的牽掛,並不像江浩盼望的那樣強烈 --- 維係他們的紐帶似乎不複存在。
沈月嬌更看重與江浩的關係。這不僅因為他們曾有過一段淵源,她更看重與江浩發展關係的重要性 —— 江浩當屬整個地區首屈一指的人物,和他交往,就是在為自己的政治天平增加籌碼,對今後的仕途發展,作用是不可或缺和不言自明的。
與沈月嬌交往,江浩不時產生些許顧慮。沈月嬌已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女人最好的時光已過去。“她為什麼不結婚。她在等什麼?”他幾次產生衝動要問她,都因話題太敏感而未說出口。戰爭年代,沈月嬌一直在後方機關工作,無行軍打仗,顛簸勞頓之苦,憑她的條件,是可以早早完婚的,可是… …
那一年,江浩跟隨部隊完成整訓任務後,隨即踏上東進的征程,進入蘇中。臨別,他囑咐沈月嬌多留意父女倆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即托人過江通知他。阿嬌答應了。
記得那個晚上,沈月嬌說了一些動情的話,言語間流露出惜別之情。她的話讓江浩聽了感動,但未曾多想,以為是姐弟之情,因而由衷欽佩她是一個重情重意之人。
這一走就是七年,當江浩重新踏上這塊令他魂牽夢繞的土地時,已是黎明前的破曉時分,百萬雄師陳兵江北,欲橫渡長江,解放全中國。
春風又綠江南岸,不似別夢依稀時,換了人間。
近十年光景,他無暇找尋父女倆,內心倍受折磨和煎熬。起初,他和沈月嬌還互通信息。後來,由於戰事趨緊,他們失去聯係。抗戰勝利時,江浩升任連長,戰鬥在蘇北解放區。解放戰爭爆發後,江浩所在的部隊編入第三野戰軍序列,馳騁於華東戰場。整個抗戰其間,沈月嬌都留在蘇南根據地。國共重慶談判後,中共出讓蘇南根據地,沈月嬌到了山東解放區。他們見麵了,彼此介紹別後境況,特別提及找尋父女倆的心路曆程。江浩發覺,沈月嬌對父女倆的情感淡漠了許多。對即將取得勝利的憧憬,對未來美好生活的設計,使沈月嬌無暇顧及父女倆。江浩每每提起父女倆,沈月嬌都不很熱心。
然而,沈月嬌對江浩卻格外熱心。每一次相見,她都像大姐姐一般關心他。江浩感受到親情的溫暖,在剛毅外表掩蓋下的心靈,竟喚起些許兒女柔情來。這情感雖說不似每每想起阿琬時的感受,但都在他心裏激起陣陣漣漪。解放前夕,江浩已是解放軍的一名團長了,瀟灑幹練,英姿勃發,他顯得異常引人注目。在異性眼裏,江浩正當年,有資本,建國後,不愁在軍界或政府裏找不到位置,不少年輕女性悄悄把目光落在江浩的身上。
那個年代,中國人對婚姻是很看重的,到了婚齡而不談婚論嫁,多半被人恥笑,一些人則要行使牽線搭橋的神聖職責的。地委行署上下,他們周圍的朋友,一些熱心人都極力為他們各自撮合婚姻,但不約而同都遭到他們的冷遇, 他們不熱心幾乎到了連見都不願見的程度。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月老們”的積極性,當發現沈月嬌和江浩過從甚密時,人們方恍然大悟 ——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推理了,連三歲孩子都看得清楚:兩人年齡相當,一個是地委書記,一個是衛生廳廳長,都有較高的社會地位,還符合郎才女貌的傳統婚配標準,真是太合適不過了。於是乎,這些熱心人開始抱怨自己缺乏洞察力,人家在那裏談得好好的,非要節外生枝,瞎起勁。
對於出現以上局麵,江浩驚呼大事不好,而沈月嬌卻求之不得。她慶幸輿論朝著自己預期的方向發展。江浩有這樣的顧慮,覺得自己和沈月嬌都是獨身,頻繁往來,難免不讓人往談情說愛抑或男女關係上想,但他沒有理由拒絕與沈月嬌來往,況且,人家並沒有提出建立戀愛關係,怎好拒絕呢?他開始有意疏遠她,而沈月嬌依舊頻繁出現在地委機關大院,麵帶微笑,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讓人更加堅信先前的判斷了。
有時,興之所至,沈月嬌會大展廚藝,在江浩的獨身宿舍裏做幾樣可口的飯菜,和江浩體驗“家”的感覺,搞得江浩很被動,也不好說什麼。
沈月嬌絕對是交際高手,她深諳交往之道。她找一些恰當的理由和江浩攀談:“你的醫術如何?我有些不舒服,你能否為我把脈?”
“你是知道的,我隻學到一些皮毛,未及深學,就離開了同安堂,哪裏會為人診病?”梅津浦搪塞道。
沈月嬌聽罷,嫣然一笑,並不介意梅津浦的態度。“我可是受過同安堂真傳的。如果讓我坐堂接診,我不會比哪個醫科大學的畢業生差。他們隻有書本知識,沒有多少實踐經驗。況且民間醫術有獨到之處,遠比書本上學來的深厚,隻是人不能為自己醫病。日後你若生病,我來為你醫呦。”
梅津浦聽罷,不置可否。
二十(十九3002)—————()
他承受著越來越重的輿論壓力。有人開始詢問他的終身大事,問他幾時完婚,搞得他哭笑不得。他也曾試圖解釋,結果隻能是越抹越黑。人們以為是時機不成熟,還未到公之於眾的程度,而對他們的關係卻深信不疑。
梅津浦和沈月嬌都是公眾人物,婚戀之事受到各方關注。如果梅津浦承認了這樁戀情,倒很符合大眾的心理;如果加以否認,則很不合情理。一個地位顯赫,一個嬌媚可人,而立已過,不惑將至,真是今生隻一次,來世不再有,還等什麼?在人們眼裏,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再合適不過了。而對梅津浦深藏心底的那段戀情,他既然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
官場上沈月嬌的表現,讓江浩看到了她的另一麵。沈月嬌官做得不大,卻能把政治搞得像藝術一樣,官樣文章,篇篇精彩。在地區醫院門診大樓竣工典禮儀式上,她利用與江浩的私人關係,把地區黨政主要領導都邀請了去,她大談懷德地區的衛生事業。她非凡的口才和幹練的表現,令舉座歎服。沈月嬌的得意之作是在地區醫院搞了中西醫結合的探索和嚐試,並獲得巨大成功;懷德地區百分之八十的鄉村普及了衛生所,她一手促成教育和衛生兩個係統開展合作,使鄉村醫生在醫專和地區醫院接受經常性的業務培訓和指導,三年下來,輪訓一遍,地區醫院成了醫科大學,成績斐然。她在苦幹的同時,也很注意妥善處理人際關係,網羅親信,逐漸培養有利於自己的權利氛圍。不多年下來,她已是永安城裏無所不在,炙手可熱的熱點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