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睜眼，冷汗從額頭滑落。
一陣風打滅了殘燭，窗外的佛鈴搖晃著發出清脆的聲音，夜色中窗紙與竹簾鼓動碰撞，他的發絲輕輕飄起恍若院裏落櫻飛花。
他盤坐在蒲團上，大口喘息，神龕裏的佛像掐著莫名的手印。
他的劍好好地橫放在自己膝前，伸手握住，指關節由於用力而微微發白，手心也有潮濕的汗液。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是他感覺很安心。
禪房的木門被推開，有人站在那裏，久久沉默。
“亞索，你已經沒有辦法入禪。我想，你需要去外麵走走了。”
長老數著菩提子所製的佛珠，越過亞索背影看著佛像，佛像麵目慈悲，石刻的雙眼半開半合仿佛凝視著世間萬物也仿佛什麼都看不見。
“請老師明示。”
“明天是櫻花祭，森林裏會很熱鬧。”
“亞索明白了。”
皎潔的月光從高天照落到竹代小鎮的神廟，石燈點著橙黃的光暈，周圍夜霧安靜嫋繞。
兩棵娑羅樹上掛著勘亭流寫就的白色紙燈籠，承載了心願的短箋在樹枝間隨葉片搖曳，輕柔的風鈴聲從某處禪房木魚誦經中穿過，奏出艾歐尼亞極富有意蘊的夜曲。
亞索站在庭院裏，青藍色狩衣被風吹動，攏在腦後的馬尾發絲閃著奇異的光澤。
他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遮蔽星夜的雲穿過遠方的圓月，牆角的蟲聲換了好幾個曲調。
然後亞索拔出了劍。
在艾歐尼亞劍道中，刀與劍沒有明顯的區分，甚至刀與劍在文字裏都被寫作一個字，刃。
他的刃是三尺長的打刀，幼年時哥哥送給他的禮物，沒有名字，沒有刀銘，隻能從修長的劍體看出這把劍出自一文字流派大師之手。劍脊如長蛇延伸出幾縷花紋仿佛濃墨沉入清水劃出的痕跡，光滑的劍身上閃出微光，便如三月林間的春水一般明亮而輕盈。
亞索喜歡風，喜歡站在高塔沐浴天際垂落的風，喜歡躺在山坡嗅探樹林呼吸的風，喜歡坐在堂前聆聽敲窗卷簾的風，喜歡湖上的，喜歡雨裏的。因為喜歡，他給他的劍取了一個名字，風尋一文字。
風尋，便是尋找風的意思，他希望有一天能抓住風。
春水追著春風流淌，撞到溪石飛濺起，將灑落的月光篩成絲，而旋轉的劍風恰恰將那絲線編織。落花如錦，月華成緞，劍光恍如少女巧手裏的針線穿引翻飛，一道道閃耀在樹梢，燈籠，風鈴，禪房，還有台階上的那個巫女臉上。
一曲劍舞完畢，庭院重歸平靜，幾聲夜鶯悠長的鳴叫在牆外回蕩，遠方傳來精靈輕柔的祭歌。
亞索把劍橫在胸前，月光下劍的波紋像是真正的活過來的水流一般隨著落櫻流淌，風吹過竹林發出細微的婆娑聲，他的心情慢慢變得寧靜。
每每遇到棘手的難題，或者心情低落時，他總會在庭院舞劍。
劍舞像是一種很神聖的儀式，和焚香沐浴一樣，總是能讓他平靜。學院管這個叫發泄，神廟卻稱為修禪。
至少舞劍的時候什麼都不用想，就像喝酒一樣，隻要不停地倒酒喝酒倒酒喝酒，喝得爛醉，睡上一覺，然後全部忘記。
舞完劍後亞索感覺很好，春夜的風吹動衣衫，櫻花墜落在倒映出臉龐的明亮劍身上，這種涼爽寧靜的感覺很好。
他輕聲念出一首俳句。
“夜月櫻滿天，花落鳥鳴春光好，風亦隻尋劍。”
“如果真的有禦風劍術??我想我快學會了。”
亞索喃喃低語，禦風劍術是一種記載在家族物語裏的古老劍術，很久以前就失傳了。但他有一種感覺，他的劍裏似乎已經擁有了一些風的影子。
啪啪，啪啪，台階上傳來清脆的鼓掌聲。
“厲害了，厲害了，你什麼時候又會寫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