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音從台階上站起,小跑著遞過來一碗茶。
大殿高高的飛簷落下陰影,借著殿內昏黃的長明燈光,能看到台階上擺放著一整套茶具,邊上石欄杆裏插著竹竿,挑著一個燈籠。手提小炭爐上的紅泥老壺嘴口猶自冒著滾滾熱氣,而碗裏的茶水已然溫涼。
亞索想象著,女孩一手打著燈籠,一手提著茶具,從神廟的雨廊簷下款款走動,在亞索舞劍的時候跪坐在大殿前煮茶,衝泡,晾涼,神情溫柔恬靜。
月光灑滿少女的白衣緋袴,係在裙帶上的尺八把影子搖搖晃晃落在高高的屐齒邊。
燭光映照著她的側臉,深亞麻色微卷短發,紮著一個幹淨利落的發髻,紅白雙色束帶垂落下來,就如同描在畫卷上的巫女。
的確,以小鎮名稱為姓氏的竹代風音是竹代神廟的唯一一個巫女,確切的說應該是神廟中竹代神社的最後一個巫女兼神官。
神社,寺廟,神廟,這三者雖說都與神明有著聯係,但其實在意義層麵上有相當的差異。尤其是在艾歐尼亞這個國度裏,神社保佑生者,寺廟庇護亡者,神廟則常常與祭祀,通靈,召喚等神秘的魔法詞彙相關。
而竹代鎮卻是把神社和寺廟合建在一座山上,大家把那稱作絕無僅有的竹代式神廟。
竹代寺廟裏住著很多皈依佛門的僧人,而神社卻日漸荒廢,如今便隻有風音一個人在打理。
“謝謝。”
亞索的表情突然變得洋洋得意,揚起下巴很高傲地接過女孩手中的碗說道:
“其實你不必每次都給我泡茶,這讓我有種驕傲放縱的感覺,對劍道修習不太好。再說了,對我來說茶和白水沒有什麼不同。當然,如果是酒的話,我就很高興了。”
“喂,你怎麼總是胡說八道,佛門淨地戒酒的戒律你很明白吧。再說了,又不是給你泡的,長老們都喜歡喝我泡的茶。”
風音的臉龐在隱約的燭光裏顯得有些微紅,她抽出尺八在亞索的腦袋上示威性地揮舞。
亞索顯然有些害怕那根短短的小竹棍,偏著頭躲閃,但嘴裏還是說著抱怨的話語。
“哦,原來我是順捎的啊,難道那群老頭子都沒有手嗎?真是太令人傷心了。”
“老師也是喜歡喝茶的。”
一句話封死。
亞索窘迫,把劍收入鞘中,仰頭喝完茶水,咂了咂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老師自然不算老頭子,可是茶和白水不都是為了解渴麼?”
風音知道他詞窮,也不和他爭辯,提起茶壺往亞索的碗裏續上新茶,頓時白霧四散,淡淡的清香隨著春風流散出去。
“那下次你弄些酒,咱們去神社喝好不好?”
“不好!”
風音狠狠地搖頭拒絕,然後問了先前問過的第一個問題:“你什麼時候寫了詩了?”
“那是俳句,不是詩。”
亞索看上去很認真地向風音解釋,眼裏卻露著嘲笑。
風音自幼飽覽群書,居然會犯下這般認知上的錯誤,他可是很難得能有這種嘲笑她的機會。
“可是詩和俳句不都是為了煽情麼?”
亞索一愣,瞧見風音眼裏的得意,便知道了她是借自己先前對於茶和白水的認知嘲笑自己。
他總是說不過風音,於是微惱:“煽情嗎,那我煽給你看看,我沒有故事但有酒,我不會寫詩但有遠方。啊哈哈哈……”
風音微怔,她覺得這句話其實真的很酸臭很煽情,她似乎明白了一些少年望向明月與遠方的神色。
她眺望遙遙夜空,說:“有朝一日,我想去藍焰島。”
亞索很奇怪,風音自小生活在神廟,連小小的鎮子都沒走遍,如今卻想念著世界盡頭的島嶼。這麼一個小小的女孩卻有這麼一個,這麼大膽這麼荒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