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日 流年(1 / 3)

九月初九。

宜祭祀、襲爵、受封、祈福。

忌立券、剃頭、捕捉、栽種。

戌時。

明月當空,繁星點點。

大趙首都,朝州。

高牆內灑滿了朦朧昏黃的光,整座皇城裏在夜裏顯出了一種夾雜著靜謐和喧囂的氣氛,遠遠望去,一座座深紅色的宮殿如同精心打造的藝術品,在月光下流露出一種巍峨的輪廓。

宮殿陷沒在繁茂的樹林之中,不時露出一片片金黃色的瓦頂,增添了一分神秘,事實上,若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十個有九個人都會迷路。

再往裏走,是皇宮的前院,一棟華麗的樓閣被一池清水環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淨,池水卻是清澈的,清澈見底,隻有在需要欣賞的時候才會被放進幾尾金魚。

樓閣後麵是一座偌大的宮殿,那飛簷上有許多條交互纏繞的龍狀浮雕,金鱗金甲,刻畫得入木三分,似欲騰空飛去一般。

一輪新月似掛在屋簷的邊角上一般,益發襯托了這宮殿的高大與雄渾。

這大殿內部有許多根赤紅色的巨柱,支撐著整個殿頂,每個柱子上都刻著一條回旋盤繞、重重疊疊的金龍,蔚為壯觀。

大殿的名字就叫做“大殿”,全天下再沒有宮殿能與之相比,此殿修成之後,世間但有人稱大殿者,無不是指大趙皇宮這一座。

大殿中央,有一名女子正在急舞,她身著一條雪白的絲裙,麵容豔麗無比,一雙媚眼如秋水如雨露,一頭青絲披散開來,分外透出了一種嫵媚,她雖是在舞,卻讓人感覺到一種雍容華貴,她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珠寶,因為她自己已經是天底下最珍貴的寶物了。

沒有伴舞,隻因她一個人的舞蹈便足以讓人魂驚魄動了。

她用她的眉毛、她的媚眼、她的手指、她的腰肢,用她的裙角、腰間的束帶,用她輕盈的舞步在大殿中央飄雲般揮灑。

她笑。

看見她笑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她是在向他笑的。

瑤姬這一舞,當是足夠銷魂了……

百官之中,隻有大皇子李瑞的眼神最是迷醉,他看著瑤姬,整個人都有些癡了。

在他的身後,有一個從頭到腳站得筆直的中年人,那個中年人的背後背著一把用黑布裹住的劍。

李瑋卻根本沒有往大殿中央這名天下聞名的女子瞥去一眼,他隻顧癡癡地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名女子。

良久,連一舞已畢他都沒有察覺。

他看的女子自然也是極美的,她不施粉黛麵容卻如朝霞映雪一般清淨可人,她有著光潔飽滿的額頭,下麵是一對如柳黛般嬌俏可愛的細眉,微蹙的眉頭裏隱藏著微不可查的幽怨,清澈如水的眸子裏卻透出一種優雅的嫵媚,高挺的瑤鼻無一絲瑕疵,櫻桃小嘴紅潤美妙,充滿誘惑。

她麵容的弧度宛如雕刻,卻是有一種驚人的魅力。

她穿著的一件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的羅衣,顏色淨利,淡雅脫俗,耳墜是一塊雕刻得巧奪天工的美玉,發髻橫著一枝烏木簪,配著一頭青絲,分外明媚,嬌軀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芳香。

似是察覺到李瑋毫不掩飾的注目,她回過了頭來,朝著李瑋笑道:“你再怎麼看,我還是比不上瑤姬的,偏得你這個傻子看了這麼久。”

李瑋一本正經地搖頭,然後討好著說:“瑤姬有甚好看的,連我家若若的手指頭都比不上。”

若若笑了,像個小狐狸一樣,眉目都舒展開來,把那幾分嫵媚都笑沒了,隻剩下十分的可愛:“不過我在家裏你天天都可以看的,瑤姬你可能就隻會看到這麼一次了。”

“那有何問題,要是若若想看她,我去要過來就是了,擺在房裏給若若天天看。”李瑋手一揮,似是根本沒有聽出若若的調侃,大包大攬地說道。

若若卻不願意了,她美目一橫,朝著李瑋大聲說:“你敢!”

李瑋也不說話,他隻是癡癡地看著若若,一顰一笑,無不讓他魂牽夢縈。

對著李瑋這樣的一副表情,若若再大的脾氣也發作不下去了,何況她本來就隻是佯怒。

安靜了一會之後,若若將目光投向了李瑋腰間的玉佩,那是一塊方寸大的小玉,玉質清澈,裏麵卻布滿了條條鮮豔的血絲,在幾近透明的玉質裏顯得鮮豔異常,玉佩是扁扁的圓形,隻有在中間刻著兩個字“十四”。

若若伸手過去,輕輕地碰了一下那塊玉佩,又帶著些許畏懼地將手收了回來。

李瑋當然看到了這一幕,也沒見他有什麼動作,那塊玉佩就掉落到他的掌中,然後,他就把那塊玉佩係在了若若的腰間。

若若端地是一驚,卻又讓李瑋欣賞到了她的又一種表情,她忙不迭地想要取下玉佩還給李瑋。

一隻大手卻按在了她正在解玉佩的雙手之上,她抬頭,正對上了李瑋的眼睛。

“我李瑋送出的東西,哪裏還有收回來的道理,你喜歡就帶著,一塊玉佩而已,還真的是什麼稀世珍寶麼?要真有稀世珍寶,全天下也隻有你能算得上。”李瑋癡癡地盯著眼前嬌美可人的麵容,按在若若手上的手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一個呼吸,兩個呼吸……

李瑋隻是看著對方,動作沒有絲毫變化。

若若終於堅持不住了,她一麵嬌羞地低下頭,不再和李瑋對視,一麵悄悄地將手抽了出來。

看到若若這表情,李瑋大笑出聲,樂不可支,與若若開始故作怒容的“大聲”相比,他的笑聲就要大了太多了,宮殿中有許多人都看了過來。

李瑋這笑容一時居然沒有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反而笑得前仰後合,絲毫沒有儀態。

若若終是氣不過,從桌上拿起一杯酒遞給了李瑋,嘴上重重地說道:“給你喝,最好喝死你!”

明明是咒人的話,她說來卻是一份嬌嗔,讓人絲毫生不出任何怨氣來。

琉璃杯,杯中酒液色澤淡紅,似赤霞,似琥珀,濃鬱的酒香飄逸開來,濃濃的酒香中帶著一分淡淡的清爽,令人聞之便覺得深深迷醉。

好酒,端的是好酒!

在這等國都大宴上用琉璃杯盛的當然不會是劣酒,宴會上所有的酒都如同眼前這一杯一樣,一樣的淡紅,一樣的清爽,一樣的酒香四溢。

其實李瑋很想跟若若說,你的手不應該抖,你的眉目不應該如此僵硬,你開始往酒壺裏傾倒液體的時候應該更快一點。

但是李瑋卻不能說!

感情這個東西,不能輕易動,李瑋二十二年來從未動過,但是一旦來的時候,卻是洶湧而來,滂湃難擋。

不願意若若再這麼緊張地端著酒杯,李瑋知道此時若若的心裏肯定緊張痛苦得快要窒息了。

他從她的手中接過酒杯,又朝她笑了一笑,笑容中有灑脫,有痛苦,有放手,有很多很多……

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自小體弱多病的他,本就沒有太多時日的壽命了,喝了這杯酒,也隻是快了一點而已。

她沒有攔阻他,這不是民間唱的纏綿小調,沒有那麼多情纏糾葛。

酒,飲下!

酒烈,一入口就似有烈火灼燒在口中,但是在灼燒感中卻透出一股清涼,就想同時將冰雪飲入口中一般,清冽冰涼中略帶絲絲苦感,清香直透肺腑。

“好酒,好酒!”李瑋仰天長笑,笑聲豪邁澎湃,但是他抬起的一雙眼睛中卻透出了深深的痛苦之色。

一個人若是口中還含有酒液,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這樣的聲音的。

卻不知有多少人可以聽出笑聲中的苦澀。

若若似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又似乎沒有任何動作,她呆呆地看著長笑的李瑋,看了半響,然後貼過去,將雙手環住了他的腰,將臉貼上了他的胸膛,緊緊地依戀在了他的懷裏。

李瑋終於笑不下去了,他慢慢將雙手放下來,輕輕地抱住了若若的身體,像是抱著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一樣。

李瑋,二十二歲,大趙皇室第十四子,目前大趙國真正的實權人物,自小體弱多病,曾經有禦醫斷言他活不過十五歲,但是在無數珍稀藥物的灌注下,他還是活了過來,最近這段時日,他的身體狀況要好了很多了。

他的目光中有時空洞無神,有時又有一種睨視萬物的霸氣。

這是一個讓人感覺矛盾萬分的人物,沒有人能夠琢磨透他的心思。

大趙先祖規定,先皇駕崩之後,各皇子需守靈四十九日,以示對先皇的尊重,這段時間,皇子不能夠繼位。

此時,正是守靈的第四十二日。

先皇沒有立太子,但是有遺詔。

遺詔在大殿殿頂的中央,一隻盤旋向下的金龍的龍爪上,距離地麵足有數十丈,隻有用登雲梯才能夠接觸到遺詔。

登雲梯是由八十一把小梯組成的,大殿外有三百七十一名侍衛時刻守衛著,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夠架起登雲梯將遺詔偷換掉。

更何況,遺詔的材料是絕無僅有的,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曾經親手觸摸鑒定過空白時的遺詔,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有足夠的能力確定遺詔的真偽。

所以,就算可以接觸到遺詔,也沒有偷換的可能性,因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份空白的遺詔了。

大殿上正在舉行的是祭奠先祖的大宴,這場大宴正是向先祖禱告,新皇將要在七天之後誕生了。

宴會上,所有的皇子在席,除了十四子李瑋之外,還有大皇子李瑞,四皇子李元,八皇子李奎,九皇子李會。

除這五位皇子之外,其他的皇子都已經去世了,尤其是從十皇子開始,之後四名皇子都是很早很早就夭折了,自十四子之後,先皇再無子裔。

在百官看來,真正有可能會出現在遺詔裏麵的名字,不外乎就是大皇子、四皇子和十四皇子。

其中,最有可能的正是十四子李瑋。

這個時候,李瑋輕輕地摟著若若,整個人似乎沉浸到了自己的思潮中去了,不知道又有誰知道,李瑋剛剛飲下了隻在傳說中出現的劇毒。

至少,還是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人就是指使若若下毒的人。

李瑋抬起頭,掃視了一下殿上的文武百官,將目光在四皇子李元身上停留了一刹那,又移開了。

覽勝之毒,尚有三十餘日的性命。

這段時間,已經夠了!隻要有七天的時間就夠了!李瑋對自己說道,他想要的,是一個蒸蒸日上的大趙國,有這麼一段時間,已經夠了。

亥時。

夜幕更深。

墨陽。

這是大趙邊陲的一座小城,城裏有一家大戶姓林,林家有一個守門的少年叫做張三。

張三是被林家的小姐林若然撿回來的。

當時是冰雪連天的時節,恰逢過年,年方五歲的張三就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他衣衫單薄,身上甚至鋪滿了白雪。

同樣也是夜幕,正隨著家人返家的林若然看到了在路邊的張三,雖然他已經凍僵了,但是精神看上去卻很不錯。

於是,張三就成了林家的家仆。

那一年,林若然剛三歲。

張三沒有像其他家仆一樣跟著主人家裏姓林,其實,林三委實要比張三好得多,豈不聞張三李四之說麼,正是因為有這種說法,現在再沒文化的人或者也有叫張四李三的,但是叫張三李四的卻是極少極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