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說是極少,因為至少還有張三仍是叫做張三,而且怎麼都不肯改名,曾經有個舉人老爺見張三聰慧,想給他取個文雅的名字。
舉人老爺賜名,在這個邊陲地方那是多大的麵子,以後走出去都可以跟人吹噓,老子的名字是舉人老爺取的。
張三卻不要,沒有理由,不要就是不要。
為這件事,林家的管家沒少給張三板子,不過張三被打完之後又是依然如故,管家打得多了,也累了,後麵這件事也就再沒人提了。
張三練武,而且是正兒八經的功法,內功練的是少林的羅漢功,從小時候一直練到現在,從來沒有停過。
這套功法隨處可見,全天下隻要是練武的人,十個裏麵就有五個練的是這個功法,可見其人數之多到了怎樣駭人聽聞的地步,就連莊稼田裏擺弄茅草的農民都可以練個幾把式。
可惜的是,這其中沒有一個人能夠將這套功法練到第九層,也沒有練到第八層的,第七層的也沒有……
事實上,能夠將羅漢功練到第二層的人也就那麼寥寥數人而已。
升鬥小民中隻要說練功的,多半是練的這個,然而,在無人指導之下,要讓這些不識字的小民將這個功法練會那無異於是癡人說夢。
所以,這龐大數量的“練武之人”一多半都隻是心血來潮練了兩三天而已,要說數量是驚人了,不過真要迎敵的時候,還要按照羅漢功的運氣法門故作姿勢和對方對戰的人多半是要被什麼都沒練過的人痛毆的。
羅漢功雖然是少林的功法,也是收在藏經閣內記載入策的入門功法,少林本門人卻是不學的,他們學的是達摩功。
達摩功這名字雖然聽上去很唬人,卻也不是什麼高深內功,不過比起隨處泛濫的羅漢功卻又好得太多了。
張三卻將羅漢功練下去了,在林家的熏陶之下,他識字,守門的工作也是悠閑得可以,他就將大把大把的時間用來練功,他在林家這一練就是十五年。
張三也練劍。
林家的其他下人是看不出個所以然的,隻覺得不如街頭那些花把式好看,但到底這劍的威力怎麼樣卻是沒有人知道的。
不過有一次,林家來了一個順峰鏢局的“高人”,這個“高人”看到張三的劍法之後就笑了,別人問他笑什麼,他也不說,隻是一個勁的笑。
於是,林家的下人基本都明白了,張三練的劍法多半還不如那些花把式,人家花把式還能夠博得幾聲喝彩,還能賺點茶水錢,張三這劍卻是百無一用。
張三不理那些,隻是練劍,這一練,就是十年。
張三守的不是林家正門,正門自然有些穿著光鮮,身材魁梧的大漢守著,那個正門平時也是不開的。
張三守的也不是林家後門,後門常有女眷進進出出,讓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外姓少年去守顯然是不合適的。
張三守的更不是林家常用的側門,這側門進進出出的或者是林家姻親,或者是體麵的鄰居,或者是有頭有臉卻又不算正式拜訪的貴人,所以守這側門定要眼力過人一等、處事油滑玲瓏的人才能夠勝任,加之側門油水豐厚,這樣的一個職位,怎麼都輪不上張三的。
張三守的下人進出的小門,小門的多的是拖著板車給林家送菜的菜農,多的是替林家將雜物向府外運的小販,至於林若然小姐,那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於是,張三還管下了府裏的一個小花園,這個花園位於林府後院,花束不是紮在花盆裏的,而是埋在土裏。
林若然偶爾會來這個花園散散步彈彈琴,因為這個花園是隻有林家女眷才會過來的,而林府前院的那個大花園卻常常會有客人觀賞,若是一不小心讓不該的客人碰到了林家的女眷,那絕對是尷尬異常的。
張三一天中最大的期待就是在小花園裏看到林若然的身影,他很期待可以聽到她用悅耳的聲音喊他“三兒”。
或者,張三不肯改名的一個重要的原因正是在這裏,若是他改名了,她還肯叫他“三兒”麼?
這一年,張三二十歲,林若然十八歲。
此時,張三正在練功,這個時分,府裏的人都已經睡下了,林家畢竟不是那些傳承百年的大戶,耗不起這幾個時辰的蠟燭。
這幾個時辰裏,張三一直心緒不寧,總感覺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此時他強行壓下了這股不安,又像前麵的無數個日夜一樣,開始修煉他的羅漢內功。
內勁蒸騰,其實張三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內勁究竟練得怎麼樣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劍法練到了什麼程度,他隻是抱有一個異常樸素的想法。
假如林若然小姐遇到危險的話,他一定要救下她。
而如果想要達成這個想法,沒有點武功是不行的。
他知道隻是閉門造車的話,他的武功再怎麼練,對敵時可能也隻是個笑話,但是他也知道已經十八歲的林若然要出嫁了,隻要她出嫁了,他可能就不能再跟著她陪侍到夫家了,所以,他一定要抓緊這最後的時間伴在她的左右。
如果他不能夠跟著她,他就會去遊曆江湖,將一身武功練到大成,若是有著一身上乘的武功,林若然的夫家怎麼都不可能拒絕他張三的。
他正想著,耳中卻突然傳來了一聲女子的低叱聲,緊接著是刀劍相交的脆響,暗夜裏響得分外驚心動魄。
張三從床上一躍而起,手忙腳亂地從床頭取過一把青鋼劍,推開房門,向著後院狂奔而去。
那個聲音是從前院響起的,張三卻不理會那麼多,在他的心裏,全林府也隻有一個人是他需要關注的,而那個人,正在後院。
張三的速度很快,他從來沒有練過輕功,但是他的速度卻是異常的快,僅僅隻是三個起落之後,他就掠過他管著的那個花園。
緊接著,後院也傳來了驚呼聲,張三的心一緊,速度又快了幾分。
這個時候,他完全沒有去想,為什麼聲音已經這麼大了,林府裏的其他人卻都還沒有醒來。
後院近了,人聲也更大了,然而就在張三貼近院牆的時候,那些人聲已經全部沒有了。
張三瘋了,他再猛一提內勁,灌滿雙腿,也不跑向側麵的門了,就這麼朝著院牆衝了過去,他的雙腿猛一蹬,整個身體一彈而起,絲毫沒有輕盈的感覺,就像一個炮仗一樣向上方飛去。
院牆不算很高,僅比張三的身體高那麼幾寸,張三這一躍卻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他的腳打在了牆簷上,於是他的整個身體前傾,就這麼栽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地麵上,不過好歹,他的整個人算是過了院牆。
張三好像沒有任何感覺一樣,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向前衝去,緊接著,他就看到前麵的情景。
一個身形很高的黑衣人就在前麵,一張比馬臉還長的左眼角上長著一大塊胎記,他的衫角很長,幾乎已經覆蓋到了腳麵,但是卻是紋絲不動,他雙手空空,從他的身上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武器,但是張三卻從這個人的身上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
這是個真正的高手,雖然張三從來沒有見過真正一流的武林高手,但是這一刻他卻確信,眼前這個黑衣人是個真正的高手。
張三持劍,劍尖直指對方,此時他的心很穩,他知道,到了這個時候,如果心不穩一定死得很快。
他的心穩,於是手也穩。
手穩,劍就穩。
壓力磅礴,黑衣人越是沒有動作,張三就感覺壓力更大。
張三的眼力一向很不錯,他清楚地看到了黑衣人的衣袖有些微的鼓湧,他也可以看到周圍的落葉正在慢慢地飄起來。
他還看到了在院角的一具屍體,以及正從台階上往下流淌的鮮血。
這些都是他用眼角瞥到的,因為他根本不敢將視線從黑衣人的身上移開,他知道,一旦他移開了,接下來他就會被這個可怕的對手擊殺。
他可以死,不過,至少要在林若然小姐安全之後。
他這一生本來就沒有什麼追求,也沒有什麼牽掛,直到林若然的出現,於是,他存在的意義就係在了她的身上。
“大哥,得手了!”旁邊一棟房屋的門突然自己開了,一個褐衣人走了出來,他的肩上扛著一個絲裙麗人。
張三心一震,手中的劍抖了一抖,然後向前方劃了出去。
渾身的內力爆炸開來,真氣充盈經脈,精神臻至極點,這一劍已經用上了他十二分的實力,因為張三知道,在這個黑衣人麵前,他可能也就隻有出這一劍的機會。
劍芒一點,一把普通的青鋼劍像是激起了狂風怒卷的漩渦,落葉順著氣勁盤旋湧向了劍尖所指的方向。
這一劍,似乎無堅不摧。
若是讓林府的下人看到這一劍的話,他們一定不會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可惜的是,這一劍也僅僅隻是似乎無堅不摧而已。
黑衣人伸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甚至沒有激起任何的風聲,他的手就這麼伸進了劍芒之中……
那個黑衣人欺近到了張三的身旁,他的手從劍芒中穿過,輕輕地拍在了他的丹田上。
一切似乎就這麼戛然而止了。
張三隻感覺身體像是不屬於自己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他的眼前逐漸發黑,然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瀟湘十三劍的第七劍,這世上還真的有人練這種劍法,真是無奇不有。”扛著絲裙麗人的褐衣人說道。
“這個人很不錯,在我的八成功力下都沒有腿軟,還能夠出手,很不錯。練的又是這瀟湘劍法,有趣,真的有趣。”黑衣人的聲音很陰柔,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抓住了張三頸後的衣領,將他提起來,然後甩向了一旁的褐衣人。
“你當然覺得有趣了,又不需要你來扛!”褐衣人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還是將張三接了下來,放在了另一邊空閑的肩膀上。
“走了,我突然有個不錯的想法,等下可以這麼幹!”黑衣人一個提縱越過了院牆,落入了樹下的陰影中,他的心情很愉快,實際上,他心情不愉快的時候很少很少。
褐衣人撇了撇嘴,還是跟了上去,雖然扛著兩個人,他還是很輕鬆地越過了院牆,然後跟隨著黑衣人的腳步,逐漸遠去了。
亥時三刻。
洺川。
時間逼近午夜,再過不了多久就是下一天了。
秦無月站立在樓下,腰間別著一把刀,刀身很薄,刀鋒也很薄,刀不短,刀柄正露出在他的腹部前麵。
刀無鞘,鋒利,微暗。
老江湖隻要一看到這樣的一把刀就知道,秦無月使的一定是快刀。
快刀最近已經很少有人練了,因為刀再快,也快不劍。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這一點,連狗都知道。
如果將一塊骨頭甩在狗的麵前,狗一定會是跑直線過去,絕不會繞著圈跑過去。
用刀砍人通常都是劃半弧,左上方劈向右下角,這樣的一刀絕對可以把身體裏的力量發揮到最大,但是想要快,卻不盡然了。
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使刀的高手,一刀才劈到中段就被一名使劍的高手刺穿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