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有足夠的信心抵擋住秦無月的皓月刀招，然後，秦無月的這一刀卻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起手，這一刀其實並不是完整的“皓月當空”，趙猛這一次甚至清楚地從月芒中看到了刀的實體。
遺憾的是，當他看到這把刀的時候，刀尖距離他的額頭已經隻剩下三寸的距離了。
刀速並不快，不過三寸的距離也實在太短了一點。
趙猛根本沒有來得及思考，他隻能夠奮力將菜刀抬起來格擋這一刀，他格擋的是刀的中段，因為刀尖距離他的菜刀太遠了，若是往刀尖去擋，他還沒擋到就已經死得透了。
所以，他隻能迎向中段，迎向中段有一點是特別危險的，他是倉促出手，力量本就不足，而秦無月這一刀自上而下雖是沒有灌滿氣勁，卻是要重得多。
他隻要與之相碰的時候少點點力氣，菜刀被壓下來一點點，那上麵的刀尖就可以劃過很遠，三寸距離一掠而過，自己還是免不了一死。
所以，趙猛調集了他這一瞬間能夠集中的全部內勁都壓在了他的右手上。
刀鋒相交，發出一聲清脆的交擊聲，這聲音就像響在人們的靈魂之中一樣，讓人禁不住心裏狠狠地一抖。
秦無月手上的明月消失了。
一股狂暴的氣息從刀鋒相交的點上向四處奔湧橫流，聲勢驚人。
最終的結果卻是無比的出人意料。
隻見半截刀鋒正在迸向半空，這半截細長的刀鋒顯然不會是屬於趙猛的。
這個時候，眾人開始為趙猛擔心的驚呼聲才發出來。
這一刻，趙猛由衷地感謝二皇子，若不是他執意要自己將手頭上的菜刀換成皇家特製的百煉之刀，現在的結果可能會截然不同。
這個時候，秦無月卻又出刀了，他手上的刀隻剩下最後的半截，但是，這半截刀卻成為一名宗師的歸宿。
這一刀隻是快，快得驚天動地、鬼哭神嚎。
直到刀刃已經沒入了趙猛的喉嚨，刀鋒引起的呼嘯聲才迸發出來。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無月的“皓月當空”的時候，他們都忘記了，秦無月的那把刀本就是為速度而打造的。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已經登峰造極的屠狗者，居然就這樣死在了他們的麵前。
秦無月的動作卻沒有停下，他腳上輕輕一點，整個人立刻向著北楚二皇子衝了過去。
僅僅隻有半息的時間，秦無月就已經到了二皇子前方七步的位置，在這個地方，他的快刀已經進入了最佳的攻擊距離，然而，此時他的手上隻有一把斷刀。
秦無月自己知道自己的狀態，其實，他已經接近油盡燈枯了，“皓月當空”本就是精力和內勁高度集中的刀法，揮一刀已是艱難，他卻揮出了三刀。
第三次揮出皓月一刀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氣力了，但是他在那之後，他又調集他渾身的真氣揮出了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快刀。
此時，他隻感覺眼前開始發黑，身體都快要不受他的控製了。
但是他還有一個人要殺，一個此時不殺就再也沒有機會殺掉的人！
侍衛的反應比秦無月的估計要更快，當他跨出第一步的時候，旁邊立時就有兩個侍衛迎了上來。
“螢火之光也敢與皓月爭輝！”秦無月大笑道，他一直很想學李憑空的這一吼，似乎特別霸道特別有氣勢。
喊這麼一喊，似乎刀勢還要更盛幾分，然而他的聲音卻並不大，隻因中氣已經不足了。
但是他的刀依然烈，哪怕他已經脫力得快要倒下了，哪怕他的手上隻剩下最後的半截細刀。
第一刀他沒有讓對方出手就切斷了左邊那個侍衛的喉嚨，第二刀卷入了右邊那個侍衛的刀光中，準確地切進了喉嚨。
其實，這隻能算一刀，他隻是將那把刀從左邊揮到了右邊而已。
一刀殺兩人，這個砍的可不是白菜，那是皇子周圍武功超一流的侍衛，看到這一幕的人已經把眼睛瞪圓了。
此時，秦無月又近了兩步，距離二皇子還剩下最後五步。
又有另外兩名侍衛從旁邊殺了過來，二皇子已經做出了往後麵疾退的姿勢，又有一個人拚死擋在了二皇子的前麵。
秦無月邁出了第三步，這時，他距離二皇子還有最後四步。
這是最驚心動魄的時刻！
二皇子的身體在一名侍衛的後麵，他的喉嚨僅僅露出了約一寸，這一寸，就是那致命的距離。
秦無月又笑了，他的笑容才剛剛勾起一個弧度，他手中的刀就已經揮了出去，他沒有理會旁邊衝過來的兩名侍衛，他隻是集中了最後的精力，全心全意地揮出這一刀……
鮮血迸濺！
秦無月的笑容終於全部展開了，他當然有理由笑，因為他的半截刀已經越過前麵的侍衛，準確地紮進了二皇子的喉嚨。
在最後一刻，他還將身體稍稍地挪了一下，避開了旁邊兩名侍衛攻擊的致命部位，但是，他已經隻能夠做到這樣地步了。
他身體一軟，整個人都倒了下去，在砸在地麵前的一刻，他奮力將身體一轉，變成了臉部朝上的姿勢。
這樣，就不是麵朝黃土背朝天了。
二皇子緊緊地捂住自己被割斷的半截喉嚨，想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隻是發出陣陣無意義的嘶吼聲，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死在這個地方，居然會是這樣的死法！
不過那一切都跟秦無月無關了。
他隻是癡癡地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這個時候，月月在幹什麼？
他不知道，他隻是這麼一想，其實他也不想知道。
有李瑋的照顧，她會過得很好的，她會過得很愉快，隻要她想的，李瑋一定會悄悄替她安排好，然後她就會知道心想事成究竟是什麼一個意思的。
想到這個地方，秦無月就非常開心，他的笑容更加燦爛了，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雖然，他連笑的力量都快沒有了。
至於鬆坡……
秦無月覺得，自己也對得起“他”了，這個“他”隻存在他的心中，是一塊碑，是秦無月所崇拜的那個“人”。
隻願以後大趙的每一個人都希望成為“鬆坡”。
秦無月忽然覺得自己想得多了些，想得遠了些，以後的事情還和他有關麼？
至少，他已經做了他一直以來最想做的事，他覺得，夠了。
秦無月靜靜地閉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笑容還沒有消逝，月光還沒有消逝，不過，之後發生了什麼，他都不知道了……
隻是月仍在，到得明天，就會是滿月了。
月光下，隆隆鐵騎正在向北楚兵營殺了過來，星星點點的火把彙成了一條長龍。
亥時一刻。
房子裏很熱，熱得嚇人。
因為房子裏麵生了一盆巨大的火，那盆火燒得很旺，是用炭火燒的，火盆上麵架著一個巨大的水甕，水甕的上麵是一個網子，網子上麵躺著隻穿了一條底褲的張三。
滾燙的水汽不停地從水甕中升上去，烘烤著張三。
看上去張三就像是被蒸一般，他不停地流汗，不停地喘氣，整個人已經濕透了，他已經醒來了，而且看起來精神還很不錯。
一個老頭就在邊上坐著，不時給火盆扇一下風，不時又有些癡癡的傻笑一下。
“你的底子很好，傷得本來並不重，不過後來你灌了太多的酒，大大加重了你的傷勢。我給你服了點藥，這個熱度一方麵可以把你的酒氣給蒸得散發出來，另一方麵，可以讓藥力發揮得更快更全麵一些。”老頭朝著張三說道，他正是齊平。
張三隻是沉默，他有太多的情緒需要釋放，隻是到了現在，他又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應該要對誰說。
“年輕人，你有什麼想要說的麼？”老人卻察覺到了張三的意圖，他開始誘導張三將想要說的東西說出來。
猶豫了一下，張三終於開口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淡一些：“我喜歡了一個女孩，但是她卻要我別再跟著她。”
“這不算是個大問題，隻要你夠誠心，一定是能夠打動她的，江湖上那麼多分分合合，如果每一個都像你這樣尋死覓活的話，酒館老板早都發財了。”
然後張三說出了最讓他心痛的事實：“她現在被人抓走了，但是我武功低微，根本救不出她來。”
自小練武，希望就保護林若然，但到頭來，他才發現自己的武功居然差到這樣的程度，這要他怎麼接受。
“哦……”老人拉長聲音歎了一聲，然後說道：“這個問題就要大一點了。”
張三於是不說話了，隻是沉默，精神突然就癟了下去，像個死豬一樣，隻剩下沮喪和痛苦。
“你知不知道？從前江湖上有一個沒有任何內力卻無人能夠擋其一劍的劍客，傳說中，他已經到了劍道的最高層次，無論對手怎麼進攻，他反正就是一劍刺過去，然後就把劍尖刺進對手的喉嚨，對這個人，你把返璞歸真、大繁入簡之類的詞兒都可以丟在他身上。”說道這個的時候，老人難得地有些興奮了起來，似乎一講到傳說，就會高興一樣。
“就算這個事情是真的，那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太大了。你說你武功低微，差的其實就是內力強度，如果你也像他那樣領悟到了劍道真意，能夠把劍插進對手的喉嚨，有沒有內力又有什麼要緊呢？”其實老人在說這個話的時候，心裏沒有半分誠意，天下使劍的人那麼多，又有哪一個到得那個人一樣的程度，他之所以說出這個話來，其實也就是想讓張三不那麼沮喪而已。
“傳說！我最討厭傳說了，傳說瀟湘十三劍是一套絕世劍法，我怎麼看來，全江湖也就我這個傻子練了！”張三騰地從網子上坐起來，目光中隱隱有一絲怒火。
“這句話你就錯了，瀟湘十三劍確實是舉世無雙的劍法。數百年前，有一個叫做瀟湘公子的人，這套劍法就是自他伊始的，他的名字雖然俗氣，但是他的劍卻絕對不俗氣，當世很少有人能夠說自己是天下無敵，哪怕是‘皓月當空’，哪怕是屠狗者趙猛，他們都沒有資格稱自己為天下第一。江湖中藏龍臥虎，能人無數，他們彼此都沒有比過，哪有這種資格誇口。”
“這個瀟湘公子難道行麼？”
“自古以來，隻有幾個人有這份資格稱自己為當世無敵！這其中，正有瀟湘公子，他憑借一套瀟湘劍法，殺到了群雄束手，莫與之爭的地步。這十三劍當真是威震江湖，覬覦之人不知凡幾。”老人說著，就像是說書先生一樣，打了個停頓，也沒有再說下去意思了。
張三隻有問道：“後來呢？”
聽到張三這簡單的三個字之後，老人立刻又興奮了：“後來，瀟湘公子沒有子裔，也未曾收徒，於是在快要老死的時候，無數人跪著求著要入他門下，求得這套劍法。瀟湘公子不甚其煩，於是就將自己這十三劍的劍譜遍傳天下，在傳於天下的同時，他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張三很自覺地補著老人話語中間的空隙。
“懂得這套劍法的人越多，能夠掌握這套劍法的人就越少，我知道，至少一百年內，無人能夠將這套劍法真正練成的，然而我還知道，隻要我的劍法沒有絕傳，總有一天，總有一個人會以之縱橫江湖、無人能敵的。”
張三聽著，一時就癡了。
“瀟湘公子說得不錯，在劍譜傳於江湖的起先幾十年，武林中人人都是苦練瀟湘十三劍，但是數百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能夠以這套劍法稱雄武林，甚至使這套劍法的一流高手都沒有，那些庸人，他們都沒有領悟到劍法的真意，又怎麼能夠將劍法的真正威力發揮出來呢？由於一直沒有用此劍法的高手出現，這套劍法的聲名也就越來越小了，再後來，也就無人再練了。到這裏，瀟湘公子的話至少有一半已經應驗了，至於他後一半所說的那個人，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張三看著眼前說得眉飛色舞的老頭，心裏一陣神往。
過了一陣，老頭突然又說道：“你聽說過劍道的境界一說麼？”
張三搖頭，他雖然自詡是一個完全自學自通的劍客，但是他也得承認，他對劍的認識確實不多。
“劍道的第一層境界是手中有劍，心中也有劍，是以劍隨心動，圓轉如意。江湖上，能夠到得這一個層次的，已經屬於獲得劍道真意的劍客了。”
“第二層呢？”張三對於補充老人話語間的停頓，已經配合得非常默契了。
“劍道的第二層境界是手中無劍，心中有劍，隻要心中有劍，則無劍也是有劍，世間萬物，隻要一劍即出，無不可破，至此境界，已然是天下無雙了。傳說中，‘煙雨朦朧’正是處在這一個境界，所以才能夠敗盡天下高手。”
“‘煙雨朦朧’手上有劍麼？”
“廢話，當然有劍，劍名‘煙雨’，舉世無雙。”
“既然他手上有劍，又怎麼會是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呢？”
“這個就要你自己領悟了，若是我也能夠知道這種境界的話，我早就名滿天下了，說不得還會去找秦式道鬥上一鬥，還呆在這裏給你這小廝療傷幹嗎！”
“其實，聽著你說，我已經猜到第三層境界是什麼了。”
“是什麼？”
“是否是手中無劍，心中也無劍的境界？”
“正解！”老人拍手笑道，笑容就像是一個小孩。
“聽你這麼一說，我怎麼感覺像是某個說書的人編出來的。”張三的神情中滿是懷疑。
“傳說麼，不信它的人是個傻子，全信它的人，也是個傻子，看你怎麼想了。據說這這最後一層有一句精要。”
“是什麼？”
“先得劍，然後再忘劍。”
張三聽到最後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癡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到，隻覺得腦袋中一片空靈。
空著空著，他就忘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整個人隻是直直地瞪著眼睛，神遊物外去了。
老人是沒有理會的，若是天下的人聽到這句話都能有所領悟的話，“煙雨朦朧”早就跟大白菜一樣不值錢了。
時間慢慢地推移，轉眼間已是數個時辰過去了。
張三突然從網子上麵躍起，嚇了老人一跳。
“你要走了麼？”老人問道。
“是。”張三簡短地回答道。
“你知不知道你的內傷還沒有痊愈？”
“知道。”還是簡短的回答。
“你想要去救那個女孩麼？”
“是。”
“她這麼傷了你，你還要去麼？”
“是。”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裏？”
“不知道，不過我有一種感覺，你應該是知道的。”
老人隻是一臉微笑，似乎絲毫沒有吃驚的感覺：“她現在在皇宮，宮內有三千禁軍，有無數江湖上頂尖的高手，你還是要去麼？”
“是！”
“但是你怎麼去？”老人收斂了笑容，認認真真地盯著張三，一字一句地說。
“走著去，誰擋我就殺誰！”這一刻，劍意縱橫，鬥室之間，沒有絲毫洶湧的氣勢，隻有滔滔劍意，張三手上的劍雖未出，但是他感覺，他已經出了無數劍了，每一寸每一寸，無處不是。
“那你去吧，拿上這個，記得進皇宮之後筆直往裏走，看到那個特別大特別大的宮殿，明天的戌時整，她或許就在那裏，如果她不在那裏，在那個宮殿裏找一個叫做李瑋的人問，如果那個叫做李瑋的人也不在了，就回來吧，如果那時，你還活著的話。”
張三早已經遠去，他是去死，還是讓別人去死？
老人拿著一把扇子繼續扇著上麵空無一人的炭火，房間裏剩下了他喃喃自語的聲音：“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頓悟這件事。江湖上，是不是又能夠多一個‘傳說’了？那瀟湘十三劍，竟然真的如同傳說中一樣可怕，隻憑劍意就可以傷人，從所未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