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伍晶生去傳達室簽到時，老遠就看到校門口圍著一群人，正在高聲議論著什麼。待他走近了，才知道大家又在議論績效工資的事兒，而且情緒有些激動。他問又出了什麼事？這時有人用手指了指政教處值班室外牆公示欄裏貼著的一紙公告，並嚷嚷著，你們當領導的說說，這世界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在鎮中學教書就該死啊！每天忙得土抹黑，一個班七八十個學生，看班作業都要點多鍾，人家一個學校才八九十個人，翹著屁股耍淨的，憑空一年就比我們多拿一千多塊錢。這擺明是獎懶罰勤啊！績效工資要是照這個樣子來發，看今後還有鬼人做事？除非那個人是傻瓜。伍晶生沿著那個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是一張鎮中心校關於本鎮不同區域農村中小學校教師生活補貼標準的公告。區域不同，標準不同。具體是：城區三所學校每月補貼50元；靠近城區的幾所學校每月補貼70元；最偏僻的清泉小學和泉窟中學每月補貼150元；其他學校都按每月100元的標準補貼。算算，補貼最多的學校真比最少的學校要多一千多元一年。
“嗬嗬，人家比你一年多發那麼一千二三百塊錢就鬼叫鬼叫，你要是覺得不公平，你就去清泉山和泉窟洞啊！”伍晶生剛想跟那些喊屈的老師說點什麼，就聽到裘大龍嚷嚷著走過來了。伍晶生也覺得裘大龍的話有幾分道理，於是笑笑，接過他的話頭說了一句：“這是鼓勵我們到邊遠薄弱學校去工作呢，看來以後中心校會擠破門，盡是人要求去清泉山和泉窟洞呢。”“你會去不咯？隻怕再多兩千塊錢一年也冒得幾個人願意去。”裘大龍一臉不屑，繼續刺那些因為少了幾塊錢補貼而發牢騷的人，“我看你們這些人是冒得癩子想癩子，有了癩子嫌癩子。到時候真的安排你們去那裏，隻怕又會做鬼叫，哭都哭不出來。”
說實在的，清泉小學和泉窟中學是雙龍鎮最艱苦最偏僻的兩所學校，沒有幾個老師願意留在那裏。稍微有點門路的老師都想方設法離開了，剩下的不是沒有關係的老實人，就是老弱病殘。近幾年，盡管中心校想盡了辦法，包括派遣年輕的幹部進去，在待遇上實行傾斜政策，都沒有能夠從根本上改變那種日趨衰敗的局麵。道理很簡單，沒有生源就沒有效益。隨便換一個學校，一個學期下來的福利都要上千元，遠比這兩所學校的幾十百把元強多了去。所以，裘大龍所說的那句再多兩千元一年也未必有人的話是真的。他道出了實情。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當教師的要講奉獻，但要不能因為一味強調講奉獻，而不叫他們活人吧。何況，人與人之間都喜歡個比較，同為一個鎮上的老師，在個人條件基本相等的條件下，誰願意矮人一頭，去那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一天到晚就圍著那幾個學生轉悠，白白耗費自己的青春年華和大好時光！這些年，也不知從啥時候開始，社會上的人就不拿正眼看那些在清泉小學和泉窟中學任教的老師，認為他們要不是才疏學淺的酒囊飯袋，就是工作作風懶散、不負責任的另類教師，隻要稍微有點門路的家長都不願把孩子送到這兩所學校就讀，早早地就想辦法轉走了。更有一些老師把能離開清泉山和泉窟洞，調進城區當做一種榮耀。
並不是所有的人說想離開清泉山和泉窟洞就能離開的。譬如汪第安，自從六年多前，他被中心校領導以加強薄弱學校領導班子建設為由充實到泉窟中學擔任那裏的教導主任之後，就像被粘性極好的狗皮膏藥粘住了似的，掙了好幾回都沒有掙脫，反而越掙越牢，被中心校提名做了那裏的校長。好在汪第安這個人當時自告奮勇到泉窟中學去，就是衝著校長這個位置去的。所以做了校長之後，他就樂得逍遙，不再提離開的事了。不過說起他升任校長的曲折過程，還真是不容易！要知道，六年多的時光裏，他日也盼，夜也盼，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卻一次又一次地與校長的位置擦身而過。直到最後在他幾近絕望之際，才柳暗花明，讓他得償所願。六年多前，他去到泉窟中學，隻有一年功夫，當時的校長樊利人調到鎮小當總務，誰都以為那位置就是他的，他自己也跑到當時的人事校長鄺子清那裏去爭取了，可臨到頭來，卻被陶三飛一票否決，繼續做他的教導主任。接下來，汪第安在和新調入的鍾毅然校長合作兩年之後，又等來了一次機會。鍾毅然調中心校主抓基建，誰都以為這次泉窟中學的校長之位非他莫屬。他自己也做好了不上位便調走的準備，結果，上邊又給他派來了一位過去的同事做上司，而且堅決不同意他調離的要求。汪第安傻眼了，無奈之下，隻得硬著頭皮繼續撐下去。就在他幾翻幾覆，飽經靈魂的煎熬，打算放棄而又心有不甘之際，機會終於來了。姓段的校長因妻貴夫榮——段校長的妻子做了縣人事局的領導，利用手中的權力照顧了自己的丈夫一次——突然調走，進了城關鎮。汪第安事不過三，終於補了這個缺，榮升泉窟中學的新一任校長。當得到上頭的正式任命那天，汪第安終於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他興高采烈地帶著他的二十來名手下，來到小鎮有名的同升大酒店，開懷暢飲，好好慶祝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