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隻影向誰去(2)(2 / 3)

相柳的手掌貼在小夭的額頭,低聲說:“你會忘記剛才的事,睡一覺就好了!”

小夭睡著了,唇畔卻是一縷譏諷的笑,似乎在說:睡一覺,不會好!

—— ——

小夭醒來時,頭痛欲裂。她覺得昨夜的事有點古怪,可想了半晌,想不出所以然,便放棄了。

也許因為今日起得早,相柳竟然不在。

小夭洗漱完,吃過飯,穿著絲襖,在陽光下發呆,聽到院外傳來一陣陣孩童的嬉鬧聲。

她打開門,看到七八個孩童在玩過家家的遊戲,此時正在準備婚禮,要嫁新娘了。小夭不禁靠在門上,笑看著。她忽然想起了麻子和串子,她把他們撿回去時,他們大概就這麼大,不過那個時候,他們可沒這麼吵,十分沉默畏縮,警惕小心,盡量多幹活,少吃飯,唯恐被她再扔出去。很久後,兩人才相信她和老木不會因為他們多吃一口飯,就把他們趕走。

這應該是八九十年前的事了吧!麻子和串子墳頭的青草都應該長過無數茬了,可在她的記憶中,一切依舊鮮明。

不遠處的牆根下,坐著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看上去很老了,可精神依舊好,頭發衣服都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笑眯眯地看著孩子們玩鬧。

老婆婆對小夭招手:“小姑娘,到太陽下來坐著。”

小夭走了過去,坐在向陽的牆根下,十分暖和,有一種春日的舒服感。

老婆婆說:“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寶柱的……”

小夭不知道寶柱是誰,也許是相柳幻化的某個人,也許是相柳的下屬幻化的某個人,反正應該是這位老婆婆的鄰居,小夭隨口道:“親戚,我最近剛來。”

老婆婆說:“是不是被孩子給吵到了?你還沒生孩子吧?”

小夭歎了口氣,說道:“誰知道這輩子有沒有福氣有孩子。”她悔了赤水族長的婚,跟著個野男人跑掉了,這輩子隻怕再沒男人敢娶她。

老婆婆道:“有沒有福氣,是你自己說了算。”

聽這話倒不像是一般的山野村嫗,小夭不禁細看了一眼老婆婆,又看了看四周,隻覺有點眼熟。如果把那一排茂密的灌木叢扒掉,讓路直通向河邊,如果老婆婆的屋子變得小一些、舊一些……小夭遲疑地問:“這是回春堂嗎?”

老婆婆說:“是啊!”

小夭愣住,呆看著老婆婆:“甜兒?”

老婆婆愣了一愣,眼中閃過黯然,說道:“自從我家串子過世後,很久沒聽到人叫我這個名字了。你怎麼知道我叫桑甜兒?”

小夭說:“我……我聽鎮上的老人偶然提過一次。”

桑甜兒笑起來:“肯定又是在背後念叨我本是個娼妓,不配過上好日子,可我偏偏和串子過了一輩子,生了四個兒子一個閨女,現在我有十個孫子、八個孫女,三個重孫子。”

“老木、麻子、春桃他們……”

“都走了,隻剩下我一個了。”

小夭沉默了良久,問道:“老木……他走時可好?”

“老木雖沒親生兒子,可麻子和串子把他當親爹,為他養老送終,不比親生兒子差,我和春桃也是好兒媳婦,伺候著老木含笑離去。”

小夭微微地笑了,她逃避著不去過問,並不是不關心,而是太關心,知道了他們安安穩穩一輩子,終於釋然。小夭問桑甜兒:“串子有沒有嫌棄過你?你有沒有委屈過?這一輩子,你可有過後悔?”

桑甜兒覺得小姑娘問話很奇怪,可從第一眼看到她,桑甜兒就生了好感,莫名其妙,難以解釋,就是想和她親近。桑甜兒道:“又不是娼妓和恩客,隻見蜜糖、不見油鹽,過日子怎麼可能沒個磕磕絆絆?我生了兩個兒子後,都差點和串子鬧得真分開,但禁不住串子求饒認錯,終是湊合著繼續過,待回過頭,卻慶幸當時沒賭那口氣。”

能把一個女人逼得生了兩個兒子後,還想分開,可見串子犯了不小的錯,但對與錯、是與非,可一時而論,也可一世而論。顯然,過了一世,到要蓋棺論定時,桑甜兒覺得當時沒有做錯。小夭問道:“人隻能看到一時,看不到一世,如何才能知道一時的決定,縱使一時難受,卻一世不後悔?”

桑甜兒道:“你這問題別說我回答不了,隻怕連那些活了幾百年的神族也回答不了。人這一輩子不就像走荒路一樣嗎?誰都沒走過,隻能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有人走的荒路風景美,有人走的荒路風景差一點,但不管什麼樣的風景,路途上都會有懸崖、有歧路、有野獸,說不定踏錯一步,會跌大跟頭,說不定一時沒看清,會走上岔路……正因為是荒山行路,路途坎坷、危機四伏,所以人人都想找個伴,多了一雙眼睛,多了一雙手,彼此照看著,你提醒我有陷阱,我提醒你有岔路,遇到懸崖,扶持著繞過,碰到野獸,一起打跑……兩個人跌跌撞撞、磕磕絆絆,一輩子就這麼過來了。”

小夭默默不語。

桑甜兒好似想起了過往之事,眯著眼睛,也默默發呆。一陣孩童的笑叫聲驚醒了桑甜兒,她看向她和串子的重孫子,笑道:“我這輩子哭過笑過,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