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遜彎著腰,觀察著竹子邊上的地。她踩在積雪上,用腳掃開跟前的雪,過一會兒換一個地方,長發落下來,她抬手挽到了耳後。
她穿著一身白,走在其中,淡得像雪地幻化出來的妖,越走越遠,隻剩下一尾衣角。
賀川抽著煙,站在窗邊,眯眼看著遠處那抹將要消失的白,錯開眼時,眼前一點點的黑,視線模糊不清。
看白色看得太久了。
他把煙盒塞進口袋,叼著煙,穿著睡袍,踩著拖鞋,走了出去。
蔣遜把圍巾扯高了一點,遮住了嘴,兩隻手往衣袖裏縮,低頭專心尋找,邊走邊用腳掃開雪,突然眼睛一亮,她蹲了下來。
後麵傳來一道聲音:“怎麼,祭拜土地公?”
蔣遜轉過頭。
賀川露著胸口,露著小腿和腳,清清涼涼踩在雪地上,嘴裏叼著煙,手插著口袋,眼睛微微眯著,勾著笑,一臉閑適,像是夏日清晨出來散步。
蔣遜的聲音悶在圍巾裏:“是啊,你要拜一拜嗎?”
賀川走近她,居高臨下:“挖什麼?泥鰍?”
蔣遜說:“筍。”
“筍?”
“冬天有冬筍。”
“這裏能有?”
“怎麼不能?”
蔣遜轉過頭,用鏟子往下麵刨土,鏟子不夠專業,今天的土又像凍住了似的,蔣遜刨得有點吃力。
賀川慢悠悠地抽著煙,冷眼看著她。她個子不算矮,但比他矮太多,一蹲下來,更顯得小,屁股又圓又翹,崩得緊緊的。
她側臉專注,睫毛濃密,鼻子挺挺的,呼出薄薄的氣,嘴角抿著,漸漸地揚起一點,這變化很細微,不仔細看,難以察覺。就在這時,她突然側過臉,仰起頭,捧起手裏的東西,挑釁地一笑:“這不就是了,漫山都是。”
白皙的手上沾了幾星泥土,胖胖的冬筍正躺在她手心。
長長的煙灰被風吹落,燙在了賀川的手背。
賀川“嗯”了一聲,輕彈了一下香煙,問:“還有?”
“有。”
蔣遜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腳踝,往另一株竹子走去。
賀川跟在她身後,她在前麵開路,留下小小的腳印,他踩在她邊上,留下了她的腳印,“沙沙”聲一前一後,是除了風雪之外,這片竹林裏唯一的聲音。
蔣遜站定,用腳掃了掃雪,再次蹲了下來。
賀川也跟著蹲下,看了眼,說:“什麼都沒。”
蔣遜說:“你要是能看見什麼,我就不挖了。”
“怎麼?”
“露了尖的筍都不好,沒露的才好。”
賀川問:“你怎麼知道這裏有?”
蔣遜指了指前麵的小土包:“這塊拱起來了,周圍還有裂痕,裏麵一定有。”
“這樣的就一定有筍?”
“也得看看裂痕的樣子,要放射狀才行,如果隻是單一的線條,裏麵不一定有。”
賀川懂了,看著她挖,也不幫忙。
蔣遜一鏟一鏟下去,半張臉縮在圍巾裏,兩隻手捏著鏟柄用力,小聲喘著氣,帶著點兒哼哼,弱弱的。
賀川吸了口煙:“你挺懂這個。”
蔣遜小喘著說:“我在這裏長大,小時候滿山跑。”
“整座山都跑遍了?”
“明霞山都跑遍了。”
“爬過樹嗎?”
“爬過。”
“掏鳥蛋?”
“嗯。”
“抓魚?”
“嗯。”
“還做過什麼?”
“挖筍。”
賀川笑了笑。
蔣遜捧起剛挖出來的冬筍,問:“夠吃了嗎?”
她的眼睛亮得像雪地的銀光,半張臉還悶在圍巾裏,手上又沾了幾星泥,黑白交錯,極其刺眼。
賀川沒答,吐了口煙圈,正朝著她的臉,蔣遜沒避。
賀川問:“冷嗎?”
“不冷。”
蔣遜掃了眼賀川,他站了這麼久,頭發上和睡袍上已經落了一層雪,半裸著的胸膛肌肉賁張。
她說:“你看起來比較冷。”
賀川笑了聲:“我不冷——”
“我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