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了那麼可恨的話,可恨到自己說完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眼看著天光就要慢慢暗下來,遠處有大片粉色雲霞透過漸暮的天際映襯下來,周圍都是汽車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帶著強烈歸家的願望。
周嘉魚恍惚著想起了杜長遇跟自己說的話,忽然把車朝著城郊開去。
胡老爺子住在城郊的一處四合院裏,這處房子,是周嘉魚還沒出生的時候老爺子舉家從安徽搬遷過來置辦的,這些年一直就在這裏從沒挪過,哪怕幾個親娘舅想給老人換個更大更舒服的地方,胡老爺子就是倔的死也不搬。
一問為啥,老爺子聲如洪鍾。
為啥?因為我們嘉魚從小就是在這長大的,我不走房子不動,這丫頭就一直有個家,我要是搬走了,你們以後讓她住哪?上哪找我去?
胡家的幾個兒子知道親爹偏幫著這個外孫女,這事兒隻能就摸摸鼻子作罷了。
這個時候,大概隻有自己親姥爺那裏才能讓周嘉魚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了。
胡老爺子牙口不好,吃飯吃的不香,每次周嘉魚去都不忘買點前門外稻香村的山楂鍋盔給他帶過去。
到了地方,為了讓自己看著精神一點,周嘉魚在車裏特地找了皮筋把頭發綁上,又用遮瑕筆遮了遮眼睛。
晚上七點多,小四合院的門是虛掩著的,周嘉魚估摸著這個時候胡老爺子正在院兒裏乘涼,也沒敲門,輕輕一推就走了進去。
院裏有個林蔭架子,這個時節架子上爬滿了周嘉魚姥姥種的薔薇,一簇簇玫紅色花朵開的正濃。
周嘉魚腳步輕,怕驚了姥爺,回身掩門的時候正碰上家裏一直照顧胡老爺子的阿姨,阿姨手裏端著一摞盤子,好像是晚飯剛用過的,她見著周嘉魚腳下一停,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有點局促。
“嘉……嘉魚來啦?”
這一聲嘉魚,院子裏的搖椅也不搖了,在茶海邊上一直煮茶的人也不動了。
周嘉魚覺得氣氛詭異,但又說不出來哪裏詭異。
她看了眼阿姨,微笑著點點頭。“今天沒事兒,我過來看看姥爺。”
目光往裏,瞥見那塊大茶海後頭端坐著的女人,周嘉魚眯了眯眼,小聲問阿姨。“家裏來客人了?”
阿姨像是受了多大的驚嚇,神情複雜的看著周嘉魚,拿著盤子快速低頭走了。
周嘉魚覺得奇怪,拎著東西一步一步往裏走,暮色漸深,天黑下來,一時讓人很難看清那個女人的麵容。
但是每走一步,視線就越清晰一分,周嘉魚的心,也就往下沉的越狠。
那女人挽著高高的發髻,頭發梳的一絲不苟,身上穿著墨綠色的長旗袍,隨著她站起來的動作不難看出她高挑玲瓏的好身材,再走近一點,女人麵容白皙,高高的鼻梁,眉目深邃但是也隱約能看出歲月的痕跡,一雙保養得當的手不知因為什麼正緊緊的攥在一起。
那神情,有一半高興,有一半愧疚。
胡老爺子從搖椅上站起來,瞧著周嘉魚,又看了看茶海後頭的女人,嘴巴激動顫了兩顫,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女人似乎挨不住這種讓人心悸的沉寂,終於輕輕哀叫著喊一聲。“嘉魚……”
周嘉魚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個女人,望著那張在記憶裏出現過無數次的麵孔,手裏的東西砰的一聲落了地,腦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忽然炸開了。
她渾身在顫抖,一瞬間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周嘉魚張了張嘴,聲音哽咽而嘶啞。“胡女士……”
這一句胡女士,讓女人兩行眼淚再也控製不住的落了下來。
是了,這個讓周嘉魚遺傳了她相似五官和身高的女人,正是她的親生母親,胡燁。
胡老爺子怎麼也沒想到分別了十幾年的母女再次見麵會是用這種方式,他拍了拍僵硬在原地的周嘉魚,歎息一聲。“你媽回來有些日子了,原本想著找個合適的機會跟你見見,她一直不敢,沒想著今天你自己就來了。”
女人從茶海緩步走來,一身墨綠旗袍搖曳生姿。
她伸出手,試圖碰一碰周嘉魚。“嘉魚……讓媽媽抱抱你好不好……”
塗著精致顏色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周嘉魚的手臂,周嘉魚忽然向後退了一大步,躲開了。
她冷冷的望著那個自五歲起就不在身邊的中年女人,她風韻尚在的臉上有明顯的失落。
“媽?”
“你現在……還能擔當得起這個稱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