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逝
夜夢華。
她曾經在心裏默念過這個名字,一時恨透這個尊貴的姓氏,一時又怨為何不能生來便叫夜夢華。一日日地長大,知道的事也越來越多,來返與杏洲上京兩地之時,看著流水迢迢,發誓總有一日再也不要如那些冬來南飛的鳥兒
至此阮夢華在宮裏不再孤單一人,日日都能見到雲瀾,她不知他有哪裏不同,但不光風華夫人看重他,仁帝也對他另眼相看,甚至允他在深宮裏行走自由,有時阮夢華惡意地想,放這麼一個人物在後宮,莫不是陛下長年專寵風華夫人,自覺太過對不住後宮的嬪妃,以至於自挖牆角,打的是讓瀟灑倜儻的雲瀾來慰寂那些個女人芳心的主意?
隔幾日,慕容毅突然差人送來一盆花,古樸的灰石盆裏開滿了大朵大朵的淡粉色花朵,單論品種來說,已屬上乘,難得秋日還開得這般絢麗。
沉玉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麼,阮夢華沒聽清楚,想到以前都是她在打理那盆玉色煙花,於是閑閑地道:“老規矩,這花就交給沉玉,好在咱們不必再回杏洲,否則搬到船上也太費事了。”
鳴玉想得周全:“小姐,是否要回禮?”
阮夢華想到回禮,有些肉痛,前幾天皇宮各處往這裏送禮的可不少,收了就要回禮,大都是恭賀她搬入新居的,其中雲瀾還送了件禮物,她理所當然地沒回他禮,直接該去哪還去哪兒。
她略一思索:“回什麼禮,不年不節的,他送了這玩意來我還覺得鬧心得慌,我們很窮的,還不起禮。”
“昨兒皇上賞下的東西裏有幾串南珠子,不如用作還禮吧?”
“你都想好了還來問我,算了,命啊,我就留不住好東西。”她長籲短歎,為意外破財傷痛不已。“你記得見到慕容毅,問問他這是什麼花。”
等到鳴玉出去辦事,沉玉磨蹭過來,撳怨道:“小姐,為何不把這盆花交與鳴玉,她比我心細,每日都要看管這些嬌嫩的花葉,我也快和小姐得一樣的病了。”
她坐直身子:“呸!烏鴉嘴,你家小姐我可沒病。”
“真的,小姐,就是看時間長了,忍不住想把它們全部揪下來,一片片地撕碎拋棄,光是那樣想就覺得舒坦。”
她不過是把好看的花瓣揪下來存在盒子裏聞香,哪象沉玉一般徹底毀了,算不算得上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她語氣沉重地道:“沉玉,待雲大夫來時,你可向他求一良方,速速根治這隱疾才好。”
沉玉哭喪著臉在屋子裏轉了幾轉,道:“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沒對你說。”
一提雲大夫,沉玉臉上霎時有了光,隨即又黯然,讓阮夢華不得不心驚肉跳,瞧她一臉為難,莫不是與雲瀾有了私情?她顫聲道:“說吧,連有了隱疾這事都能說,還有什麼事得瞞著我?”
沉玉象是鼓足勇氣,趁四下無人,輕輕在阮夢華耳邊說了句話:“就是……那日大小姐帶走的玉色煙花被我偷偷挖出來把根給剪了又埋好土給了她。”
與雲瀾無關啊,那就好,這麼長一句說完阮夢華先是吐出一口長氣,隨即又長長吸了口冷氣——根都沒了不死才怪!
她看了沉玉半晌,最後不死心地問:“你當真這麼做了?”
沉玉指天發誓:“小姐,我哄誰也不哄你。”
如此忠心,蒼天可表。
為什麼沉玉會做出這種事來,簡直是……太貼心了!她一向被阮如月欺壓得慣了,居然會看不得她露出柔弱之態,做下這種事的人應該是她才對!
可是阿姊好像很緊張這盆花,若是有什麼不對……
沉玉眼巴巴地看著她,她隻有交待道:“沉玉,你千萬別對人說起這件事,連鳴玉也不要說。”
雖然一向是鳴玉服侍得她最貼心,可有些事,阮夢華卻是寧願讓大大咧咧的沉玉知道,也不想給鳴玉看出端倪。隻因為鳴玉是從風華夫人身邊派過來服侍她的,而沉玉則是從府裏的一般丫鬟裏挑出來的。
“我哪敢啊,鳴玉會撕了我的皮。”這事擱她心裏好幾天,有點後怕,今日講出來好受多了。
見阮夢華沉吟不語,她小心翼翼地道:“那花很值錢嘛?小姐,我隻是個丫鬟,沒有多少銀子的。”
“要是賠錢倒還罷了,隻怕阿姊要這花另有緣故。”
若不是,她何必為了一盆花再入皇宮,還低聲下氣地求一個平日裏不愛搭理的阿妹。會是什麼原因呢?邵之思想要回去?邵之思犯不著找阿姊這麼做。且不管玉色煙花如何,阮夢華尚在頭疼另一件事,那便是雲瀾雲公子,他借口風華夫人之命,總是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她麵前。
見得多了,她無法再維持那種客氣有禮的語氣,或者說雲瀾雲大夫有讓她卸去所有偽裝的本事,最後她已不客氣地直指他自由出入皇宮卻不避嫌,視皇家禮法與無物。
他卻答此舉全是為她:“丫頭,你真是不知好歹,我早不想在這裏住下去,可是陛下不讓我走,你母親又殷殷求了我來,總不能就此扔下你不管吧?我,是好人。”
“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幹嘛扯上我?”他還是一口一個丫頭,她卻不敢當麵再問他叫大叔,在心裏暗暗叫了聲大叔,囉嗦的大叔。
正與雲瀾鬥嘴鬥得痛快,突然鳴玉跑了過來,喘著大氣不成聲地道:“小姐,你快去!大小姐……大小姐帶人要拿了沉玉走,我瞧她是氣得狠了,怕會出大事。”
阮夢華心中一凜,怎地這麼快就尋來了?
未入殿門,阮夢華已聽到幾聲喝斥,依沉玉的性子,必不會安安生生地任人擺布,反抗在所難免,看來還來得及。她在門外停了下,喘口氣,進得門來看到母親與阿姊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兩名精壯的仆婦欲拉沉玉走,隻是沉玉抱住殿中的柱子,跟那兩個女人比起了力氣。她鬢發散亂,身上的單衣被扯碎了幾塊,一見阮夢華進來,眼淚終於忍不住掉出眼眶,卻什麼也沒說。
殿中不太結實的物件如貢瓶、晶獸等已碎了一地,紫星殿的宮侍個個伏跪在地上,想是被風華夫人喝令不得起身。
好威風啊好威風,母親愈發地慣著阿姊,竟縱容她到這裏來了。
阮夢華忍了又忍,上前攔住那兩名婦人:“住手!”
左首一名仆婦邊使力邊道:“夢華小姐莫怪,這婢子使壞毀了大小姐的物件,該好好懲治才是。”
她眼睛掃了掃滿地的東西,輕輕“哦”了一聲:“什麼物件如此重要?”
風華夫人看了看阮如月,歎道:“夢華,你姊姊前幾日把那盆玉色煙花帶回去養,誰料竟死了,找人來看,才知道花根早被切掉,平日一直是沉玉來看顧的,不是她還有誰?我倒要問問,是誰給她的膽子!”
沉玉咬著唇一聲不吭,隻是倔強地抱著柱子不撒手,死也不跟她們走的模樣。
阮夢華先不看她,對阮如月道:“阿姊,平時你可是請都請不動的貴客,為何這幾日頻繁入宮,你看看,這才不過幾天,已進宮三次了。”
阮如月傲然道:“你以為我真想來這種地方?”
“不想也已經來了,怎麼,這回又想要帶走什麼,帶沉玉走?第一次是要邵之思,你我姊妹情深,我讓給你了,第二次是要邵之思送的勞什子花,好,我也給你了。阿妹愚鈍,著實想不出沉玉會跟邵公子有什麼關係。按說你要什麼有什麼,為何偏偏要與我過不去?”
“你!我豈是你說的那種人!” 阮如月氣得臉色煞白,襯著一身雪白的衣裾,更是讓人心疼。
阮夢華淡淡地接著道:“那花死便死了,阿姊何必強求,再說人的命還比不得一盆花?”
她從沒有一刻如此厭憎那盆玉色煙花,看高它的時候,綠色花朵就是稀罕物,如今想來,連棵菜都不如,菜還能吃呢。
“你知不知道那花有多珍貴?你又知不知道若是沒了這盆花,邵老太君會不讓我進邵家的門?”阮如月冷笑一聲,她向來頤指氣使慣了的,尤其不喜阮夢華,便又道:“該不是阿妹你支使沉玉這麼做的吧?”
阮夢華立時反駁道:“我又不是先知,怎知你會來要這盆花,阿姊未免小人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