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心
她自以為風華絕代,好,我便讓她活著的時候被人厭棄,死後永世不得安寧!
誰知第二日睡醒睡足的阮夢華卻似變了個人,視風華夫人的好言好語於無物,把自己關在東暖閣裏誰也不見,連打算再去為她把脈開藥調養的雲瀾也被趕了出來。
東暖閣裏鳴玉正在勸著夢華:“小姐,夫人那邊真的不去嗎?寒玉跪在外頭半天了。”
寒玉是風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平日跟著夫人進宮出府,行事說話頗有分量,在府裏是一等一的人物,這次是替夫人給夢華小姐送補湯,她本以為送個藥是極簡單的事兒,誰不知道夢華小姐在阮家向來低頭做人,到時候自己三句兩句一勸,保準夢華小姐乖乖地吃藥,最後再主動來見夫人。誰料東暖閣一行的結果讓她叫苦不迭,夢華小姐連內門都不曾讓她進,趕她不走,便讓她滾去外頭雪地上跪著,凍得她三魂六魄半天不得歸位。
老讓人跪在外頭確實不是個事兒,阮夢華衝著外頭道:“寒玉,你且起來,回去告訴母親,若再逼我,明兒我就搬回宮裏去。”
母親昨日說的話太過絕情,她不得硬起心腸拒絕她一切好意。
她何嚐不知自己是多餘的,這裏是阮家,不是她的家,子夜宮也不是她的家,何況馬上就要過年,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宮,不知道杏洲別院還有沒有為她留著,若有,她便回杏洲去。
看著寒玉臉色發青地回去複命,鳴玉歎了口氣,端著藥碗問:“小姐,你不見雲大人,那這藥也要倒了嗎?”
阮夢華自昨日醒來後,便覺自已的身子元氣好像在一點點的恢複,與昨日暈倒之時的感覺大不相同,難道雲瀾給她吃了什麼靈丹妙藥?想起曾被雲瀾抱進房關了半天,她就禁不住咬牙切齒,虧得沉玉一臉沉醉地向她講述細節,仿佛被他抱過的人都該死而無憾。
被那樣的人抱過她還有清譽嗎?
她蹙眉道:“還用問嗎,倒了!”
“要不再讓雲大人過來仔細瞧瞧,小姐的身子要緊。”鳴玉勸了又勸。
“不必了,我這條命就是揀的,老天爺愛收就收去吧。”昨日她差些魂歸天外,能活著畢竟是好事,這會兒不過是在說氣話。
唬得鳴玉連聲念佛,祈求老天爺別聽小姐亂說話,阮夢華微笑道:“老天爺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你就別浪費唾沫了。”
她精神尚好,從早上清醒過來,一直到晚上才略覺不支,睡下不多時,便被人輕聲叫醒,不出意外,該是雲瀾趁著半夜來找她了。
虧得鳴玉平日總在房內特意為她留著盞燈,此時已是快子時,阮夢華眯著眼一看是雲瀾,他正坐在床邊溫柔凝視著她,在心中重重歎了口氣,他究竟有沒有當她是個女人?
暖閣裏熱哄哄的,平日隻著小襖便可,阮夢華支著胳膊坐起身,被子下麵居然穿得整整齊齊,雲瀾當然明白她穿這麼整齊是猜到他會來,取笑道:“原來你睡覺也要穿得這麼整齊,倒也有趣。”
“雲大人不在自己房裏,半夜喜歡串門子,豈非更有趣?”她有點受不了雲瀾坐得這麼近,而且今夜他的眼光似乎與往常不太一樣,看得她直皺眉:“請雲大人移駕坐到那邊的椅子上,這兒可不是你坐的地方。”
雲瀾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湊得更近些:“別這麼見外嘛,好歹我們抱也抱了……”
話未說完,她已一腳帶著被子踹過去,可久病體弱,自然沒有什麼威力,反被雲瀾抓住,雖然隔著一層被子,她卻覺得如同火烙一般,紅雲上臉恨聲道:“放開!”
夜半闖入女子香閨,本是極香豔的事,雲瀾笑了了笑,他緩緩鬆開手,坐到一旁歎息道:“既已瘦成這副模樣,為何還不喝藥?”
“關你什麼事?”她怎麼會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不過之前喝的藥全是雲瀾親自熬了送來,雖然他不太可信,可是她覺得別人比他更不可信。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可是皇上欽命要跟著服侍你的禦醫,來,喝了吧。”
說著起身端來一碗微溫的藥,竟連藥也帶著,她哼了一聲:“你會這麼好心?”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莫忘了昨日你命懸一線,是我救了你。”
“救了我?那雲大人這會兒能告訴我,我究竟得了什麼病,怎會連命都差點沒有?”
“自然是……”他眼珠一轉,似乎隨便打發了她。
阮夢華當然不願意,緊追著問:“少拿話來糊弄我,你昨日在我耳邊說什麼瞞著我的話,都忘記了嗎?”
他微微一笑:“原來,那會兒你醒了。”
當時她確實清醒了片刻,隻聽到他說瞞不瞞的話,有心想問個清楚,卻動彈不得,身上沒有一絲力氣,轉眼又陷入昏睡。醒來想想,他確實是真心實意地在救自己,偏偏又隱瞞許多事,如此矛盾讓她搞不清該罵他還是謝他。
她想了想又道““上回你說什麼受人之托,話沒說完,可確實是受人之托的意思,受誰之托?”
他依舊在打著太極:“你知道的,便是皇上,陛下!”
她被敷衍之語氣得臉上發紅:“胡扯!”
“我說錯了嗎?你若不信,可以去問你的母親。”
“我……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來,把藥喝了。”
“你不說我就不喝。”
“真不知你這脾氣象誰。”
“用不著你管。”
“其實,你也不必太生夫人的氣,她這幾天日子不好過。”
突然說起這個,阮夢華有些不明白:“怎麼說?”
“那日我同夫人一同到邵府去,宮中突然傳召,卻是為了一女官被人謀害之事,眾口爍金,全都指向你母親,皇上也不好袒護著,斥責了幾句,她哪裏會好過。”
“母親如何會做出那種事來?我不信。”
“陛下也不相信,可是此事頗為蹊蹺,竟有人指證那女官死去前曾被夫人召去過。”
風華夫人確曾召見過這名女官。她入宮便象去自己家後花園,說出的話莫有不從的。聽說有這麼一個女官在皇上麵前露了臉,她有些意動,好多年不曾聽說過這種事了,叫她如何能不多心,自然冷笑一聲,找個由頭把她傳過來,也不動怒,就是好生盤問了一番,別的再也沒做,可偏偏那女官就死了。
“此事我聽說過,那又如何?”她一點也不擔心仁帝與自己的母親會為此事斷了情份,若真能斷,未嚐不是好事。
“我是想說……”他頓了頓,猶豫要不要對夢華提起自己的猜想,此事並不象巧合,而象有人刻意針對風華夫人而為,但他終是道:“我並非來勸說要你去見她,而是來說另外一件事。”
他想說什麼?阮夢華緊張起來,會不會比父母不合更糟糕的事?
豈料雲瀾帶著笑意道:“莫怕,我想說原先不是答應了你,等你身子大好後陪你去看元宵燈節,還記得嗎?”
原來是這件事,她放鬆不少,卻裝作不感興趣地道:“那個啊,到時再說吧,我困了,你若是不願對我說實話,還是早點走吧。”
“你把藥喝了我便走。”
藥送到她手中時,竟還是微溫,大半夜她也沒那麼講究,咕嘟幾下喝完,藥碗剛一離嘴,便有顆糖點塞進嘴裏,緩解了那種苦澀的後勁,雲瀾低笑一聲:“你睡,我這就走。”
說罷身形一動,已悄沒聲息地離去,臨走前還彈出一道指風將那盞燈打熄。
炮竹聲聲,已是新年來到,家家戶戶辭舊迎新,放起了鞭炮,爭取讓來年的日子更紅火。風華夫人府卻格外的冷清,隻因年前那名女官的死鬧得頗大,那家人雖隻是平民,卻十分有膽氣,甚至闖到了宮門前血濺當場,大有不肯罷休之勢。
按說這些事不該傳入深宮,可仁帝偏偏知道了,不得已下旨嚴禁風華夫人出府,並未說明這禁止令下到什麼時候。這可是十幾年來二人之間的關係頭一回如此僵化,大夥兒都覺得有些不尋常。子夜宮裏掀起了一股討伐風華夫人之風,不時有嬪妃哭哭啼啼地來見仁帝,訴說這些年的不易,仿佛子夜皇宮已被風華夫人搞得烏煙瘴氣,整個後宮怨聲載道,生生把這個新年的氣氛給衝淡不少。
仁帝不至於不明是非,可聽著有幾個妃子說得過頭,竟說起了風華夫人狐猸專寵,將自己比做荒淫無道的昏君,慍怒之下奪去在場幾個人的封號,其中一位夏貴妃早在他未登基前便已跟了他的,不說之前有多受寵,起碼這麼多年下來,情份是有的,而且這位夏貴妃的父親曾是朝中重臣。朝臣們本不該多管後宮之事,但萬事一扯到風華夫人,均持相同意見,紛紛上言書,仁帝欲認回阮夢華一事也遭到了極大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