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召召
那女子似是瞟了雲瀾一眼,白紗後不知是何表情,隻聽她大大方方地道:“奴家名叫……召召。”
從第二日起,除了給阮夢華熬藥,雲瀾便整日整日地呆在香文盛房中,人影也不見,就如同之前的香文盛一樣,怎麼叫也不出來,所有吃食都是送到房門口,裏頭的人自然會吃。
不知雲瀾在裏頭做什麼,裏頭傳出來的古怪聲音象隻貓在抓阮夢華的心。她要見雲瀾一回就問上一回,對那個所謂的病人充滿了好奇心,恨不得衝進房裏看個究竟。雲瀾笑吟吟地逗她,一時說那人生的麻瘋病,一時又說沉屙多年,人已半入土,盡說些恐怖至極的形狀來嚇她。
如此過了十日,香家商船終至東明城,阮夢華受的些許風寒早已好了,船上日子甚是無趣,半途她已想離去,隻是雲瀾困著她不放她走,隻說到了東明城便不再跟著香家。
初離上京時,阮夢華雖不是落荒而逃,卻總覺得內心淒惶,窩在船艙裏感歎親情涼薄,對船上粗茶淡飯初時並未上心,沒幾日緩過勁來,方覺所帶銀錢似乎不怎麼夠用,她錦衣玉食慣了,正愁眉苦臉不知接下來如何,正逢雲瀾追上來,心安之餘便暫且隨他做主,他想在船上多呆幾天也由著他,但出海卻是不行的。此時她情緒早已不再低落,想往南華說起的滄浪國一行,去碰碰運氣,或許能找到位神醫對症下藥解了自己的未難。
出雲港是子夜國極東之地,這裏已是邊境,據說過了這片海峽便是滄浪國的智真州地,與東明遙遙隔海相望。子夜與滄浪的交界共有兩處,一處是這出雲港,一向有重兵把守,五年前一直閉關鎖國,不許商人來往,怕的便是有滄浪細作由此潛入。另一處便是東南方兩國土壤相交之地,赤龍坡。這些年子夜滄浪友好相處,從未起過幹戈,故而仁帝也將海岸關口適當開放,肥了一些膽大的商人。
阮夢華迎著微帶涼意的海風,站在船頭微眯著眼朝海對麵望去,隻有點點帆影,看不到滄浪之地。若有機會,她倒真想暢遊那些番屬小國,挑個氣候適宜的住下來,逍遙一生,多年後誰會想得起曾經的尷尬舊事呢。
“丫頭沒見過海也不用站得那麼靠邊,小心掉下去。”
說得她多沒見識一般,阮夢華頭也不回,哼道:“你舍得出來了?”
這會兒確實很早,還不到用晚飯的時候,香眉山怕她寂寞,日日尋她下棋論畫,天知道她並不好這一口,但香眉山談吐性情沒得可挑剔,她便耐著性子結交。那位柳君彥卻跟怕見人一樣,成天窩在房中,香眉山幾次相邀他都不來,即使無意中相遇,也少與他人目光相對。
這算是哪回事,她曾問起雲瀾有無察覺香家商船上有種怪怪的氣氛,雲瀾打著哈哈讓她別管閑事。
此時雲瀾一副又要打哈哈的模樣:“此話差矣,醫者父母心,我也是想快些將病人醫好,早些與你上岸。”
醫者父母心?她頓時說不出話來,將雲瀾看了又看,緩緩地道:“今日船到了東明城,他們擇日便要出海,也該到頭了吧?”
“這個……香二爺那兒還沒好徹底,我總不能治了一半就跑,你也知道,我能從追著你跑到這兒,便是本著治病救人到底的意思,故不能就此放下,反正香家商隊是擇日出海,又沒到出海的時候,咱們就再多留幾日。你看這東明城臨海而建,水色風光不同於上京內陸,是個極好的去處,不如……”
“不如多留幾日,好叫你同那位女子再相處幾日?”
“……你怎知裏麵是位女子?”
“猜的。”
她這幾日在船上無事,除了香眉山日日借口來陪她一會兒,便在船上逛逛。這船上除了廚娘就是洗衣娘,連個服侍人的丫鬟也無,她與那二位熟稔了些,聽她二人講近幾日出了幾件怪事,一是丟失了幾件隨身物品,倒不值什麼錢,不過木梳、小鏡之類。另外一件事便是二爺房中每到晚間必定要人送熱水沐浴,之前二爺並未讓人送過,船上沐浴不太方便,隻阮夢華會用到熱水,二公子等人都是趁著商船停靠在大些的渡頭上岸打理這些事。
雲瀾沒有反駁,低低道了句:“你倒會猜。”
“不是我會猜,你如蜜蜂見了蜜糖般不肯輕易離去,所以我才敢斷定,有病之人是位女子,且是位國色天香的女子。”她微微一歎:“倒也委曲了這女子,一連幾日都未曾在大城鎮靠岸,連婆子們用的東西也得將就,真真比我還慘。”
雲瀾走上前與她並立,微微低頭:“慘?香二公子恨不得在船上造間金屋供奉著你,日日陪著小心待你,慘在何處?”
她環抱起雙臂,不滿地道:“誰要他小心了,我悶也悶死,在船上呆得膩煩。”
海邊涼爽,她尚未如東明城海邊少女一船換上薄衫,隻是南華為她準備的這件袍服卻稍大了些,一陣風拂過,衣裳全數貼在身上,隻襯得倩影娉婷,哪裏還有半分男子模樣。雲瀾突然道:“船頭風大,仔細著涼,回房去吧。”
不知為何,雲瀾自船到東明之後,便不日日呆在香文盛房中,似乎不必再給人治病,而香文盛也有些怪異,命人收拾了另一間艙房住進去,原先的艙房上了鎖,誰也不能進去。
對二叔這些天反常的行為,香眉山有說不出的別扭,心中會時不時懷疑香家是真的靠二叔才得以發達的嗎?出海經商是何等的大事,為何二叔的心思竟完全不在正事上,究竟有什麼事瞞著自己?
好在香文盛自搬出那間艙房後,作息便恢複了正常,出海之前有許多事都要做足準備,香寶齋不光在上京有名氣,海城之中也頗有名氣,自有相熟的商家前來拜會,還有現成找個精通番國話的買辦。香家叔侄一同出麵打理了一連串應辦事項後,香眉山才知二叔並非泛泛虛名,隻不過脾氣古怪了些。
雖然雲瀾曾警告過柳君彥,但他還是忍不住挑一個晚上去探了探,艙房裏沒有點燈,隱約可見還是原來的擺設,大木箱子照樣放著,沒有任何聲息。
阮夢華也疑惑不已,難道自己竟猜錯了嘛?還是說那女人已被治愈,在眾人沒有察覺的時候下了船走人?真是太神秘了!
不過也好,雲瀾空了下來,他會在陽光明媚的日子帶阮夢華在出雲港四處遊逛,教她認識那些陌生的海鳥和海魚,不同於上京內陸的迷人景致讓她幾乎忘掉了煩惱,隻有一樣吃不消,那便是船上的飯菜入鄉隨俗,頓頓都有海魚,她覺得腥味過重,常常挑三揀四,香眉山自然看在眼中,便讓廚子日日進城去多采買些新鮮的菜蔬。
港口離東明城還有段距離,這般往來一番需大半日,他的這番心意阮夢華並不知曉,雲瀾卻是知道的,所以才會說香眉山恨不得在船上造間金屋給她,最好是藏著她一路出海去。
可阮夢華卻不出海,她要同自己的兄長回家鄉去。
她的家鄉在上京,但她又怎麼會回去呢?這樣的說辭不過是借口,不想讓外人知道太多罷了。一念及此,香眉山便有些失落,停下作畫的筆,再無心情看外頭的景致。細觀雲瀾與佳人相處的情形,阮夢華涉世未深,兼之心情欠佳,對雲瀾的依賴顯而易見,而雲瀾……那個出色的男子毫不掩飾對她的處處關懷。
船艙裏隻有柳君彥陪著,他飲著茶悠悠地問他:“怎麼,才十幾日便舍不得了?”
“柳兄說笑,我哪裏有舍不得了。”
“好了,不如今日我來做東,請你去城中一遊,上次在鬆城便沒有盡興,聽說這兒的漁家女子熱情得緊,你看她們都穿著半截薄衫,多露著玉足,別有一番風情,回到上京城可是見不著這些,多多享受眼前才是,那一位是個嬌貴人兒,多想無用。”